癩頭黿探出尖頭,皺紋重疊,千溝萬壑,彷彿一張飽經風霜的老人臉,黃豆般的眼珠子,垂下兩滴淚珠,它爬至白衣小尼姑鞋邊,似在求救。
“老先生……”
“小師父錯了,江上人家,但靠把子力氣,打漁養家,可不是鼓唇弄舌,專恰冤枉食的啥子狗腳先生。”
老漁夫坐在大木盆上,旱菸抽得‘叭叭’作響,盯著自己的癩頭黿。
白衣小尼姑還未開口,就被堵了回去,她本就不擅言辭,師父和兩位師伯,都是脾氣火爆之輩,能打架絕不辯經,偶爾辯經,也是為了接下來名正言順的動手。
“老伯,世上功德,莫大於放生,凡人為了養生而害生,只要不是濫殺,積了孽報,猶可化解,這隻大黿頗有靈性,害了它,業力可就大了,不如放歸……”
“小師父又錯了。”
老漁夫打斷了她。
“我…我又錯了?”
老漁夫笑道:“我從未想過害它,只是要賣它,賣了之後,或生或死,就與漁夫我無干了,小師父你有錢,大可自己買了去,獨得功德,豈不兩全其美?”
“那…那老伯要多少銀子?”
“就算衡陽這邊不好出手,託人送到長沙府去,至少也能賣個五六十兩,既是小師父做善事,給三十兩就行,就當我隨喜了。”
“三十兩?出家人如何會有這許多銀兩?”
小尼姑又將袖子翻了個底朝天,還是隻有那七枚銅錢,她面露難色,自己本就欠下卦金,哪裡還有銀錢購買這隻大黿,便是師姐她們身上,只怕加起來也才十來兩。
麻衣相士見狀,在旁笑道:“差不多可得了,何必為難出家之人呢。”
老漁夫看了眼相士,搖頭道:“小師父沒錢,這可不能怪我,天色已黑,咱還是各回各家吧,少在外面晃悠,萬一遇上烏漆嘛糟的人,可就麻煩了。”
小尼姑又往口袋裡掏了一遍,渾身上下,空空如也,只剩手上那串檀木念珠,是十二歲那年正式剃度修行時,師父送給自己的,從來被她視為最珍貴之物。
她看向匍匐在腳邊的老黿,稍作猶豫,便褪下念珠,遞了過去。
“老伯,我只有這串念珠了。”
“小師父,你見過三十兩銀子堆在一起有多高嗎?這幾串木頭疙瘩,能抵銀子?我是個粗人,黑眼珠子只認雪銀子,沒錢免談!”
老漁夫搖頭,轉身收拾漁網、木盆、鐵叉,往小船上搬運,他忽然停下動作,望向江面,朦朦朧朧的夜色下,江上有道黑影逼近。
“嘩啦啦!”
湘江之上,明月初升。
“客人到岸了。”
站在船尾撐篙的年輕漢子,將長篙插入江底,烏蓬船緩緩抵上碼頭。
他心中暗道:“實在古怪,租船飄在江上,只為了睡好幾個時辰白日覺。”
漢子又揉了揉自己痠痛的胳膊,看向船舷吃水線,心中驚奇,他常年送客,對這船也無比熟悉,往常滿載四五個客人,才會有這麼深的吃水線,幾度懷疑是自己船底漏水了。
“這是船資,辛苦了!”
玄袍男子不知為何,心情大好,他扔了小角銀子過去,‘咚’的一聲,落在船艙內,轉身跳上碼頭。
“這麼多?”
“多謝客人!多謝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