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俐被這聲音吵得更加心煩,正想要不換個方向睡,忽然是有些清冷的男聲:“凌俐,起來了。”
這透亮的聲音,似穿雲破日一般,讓她的腦袋瞬間清醒了過來,馬上彈坐了起來。
只是,這剛睡醒的眼睛還有些惺忪,視線裡有些模糊,凌俐使勁掐了掐掌心,強迫自己趕快清醒過來,一轉頭,卻對上祝錦川涼涼的視線。
哪怕隔著玻璃,哪怕她是個大近視,她都能明顯感覺到他目光中的不悅,一瞬間渾身的血液似乎都衝上腦門一般,有些赧然起來。
祝錦川見她終於醒了,掩住嘴微咳了一聲,簡短鮮明的指示:“路通了,起來,回雒都。”
下了車,一瘸一拐去打了水梳洗,接著吃了碗祝錦川給她的泡麵。
一陣折騰下來,彷彿她腳上的疼痛,也不再那麼明顯了,只是腳背還是腫的穿不下她本來的鞋,只好套著那對有濃郁鄉土氣息的紅棉鞋。
前方的車緩緩排行著,祝錦川駕著車帶著凌俐,離開這個呆了快二十小時的小小服務區,匯入速度緩慢但終於開始移動的車流。
因為剛剛一場大雪,雖然清障車除雪車馬不停蹄工作了,但道路上始終有結冰,為控制車避免再出事故,所有車輛都都得跟在開道的警車之後。
不過,隨著路邊的雪越來越少,車行速度也越來越快,從最早的十幾公里龜速爬行,到透過甘海子隧道的四十公里時速,兩個多小時以後,高速已經完全疏通。
然而,都坐在車上好久了,凌俐還有些恍恍惚惚的。
祝錦川一如既往地沉默著,不喜歡說話,凌俐被昨天回憶起來的往事驚到,這時候腦袋裡也一半是水一半是面的,稍微動一下就成了一團漿糊,悶悶地想著心事。
她緊抿著唇看窗外的雪景已經漸漸消失,而從自己這方玻璃裡,看到祝錦川映在裡面的影子,又是一陣懊惱。
她早該反應過來的,舅舅嘴裡一遍遍說著的往事,她耳朵裡聽得早已起了老繭,卻從來沒有往心裡去過。
祝錦川父母是舅舅曾經的同事,也住得近,而自己那年的暑假,不是正好在雒都住過一段時間嗎?
所以說,為她和姐姐一次荒唐惡作劇背了黑鍋的少年,其實就是祝大狀這個驚人的事實,她怎麼現在才意識到?
雖然那時候她才六歲,記憶還模模糊糊,可是跟著姐姐幹過的壞事印象實在太深,屬於自己年幼時候的黑歷史,家長們沒有因此狠揍她一頓,實在要感謝當年被嫁禍的祝錦川沒有告狀。
據說當年那小哥哥,被自家父母揍得半個月沒下來床。
不過,對於沒有把祝錦川和那叫黑子的哥哥對上號,終歸還是因為,他年少時候的模樣和現在實在相差太大。
當年那黑黑胖胖圓頭圓腦圓胳膊圓腿的少年,到底吃了什麼脫胎換骨的藥,長成現在瘦高畫質冷嚴肅的祝大狀的?
凌俐捂著額角有些無語,祝錦川聲音裡帶著淺淡的笑意:“看你眼睛裡長著問號一樣,怎麼了?還不敢相信?”
被他說中了心事,凌俐只得點點頭,聲音裡帶著些懊惱:“你這實在變化太大,誰看得出來?”
祝錦川手隨意地搭在方向盤上,眼睛平視前方:“你倒是沒變,還那麼兇。”
凌俐被他的話噎了一把,聲音悶悶的:“祝大狀,您別再提當年的事好嗎?我錯了,以後再不敢了。”
祝錦川卻又笑笑:“凌二妹,原來一提起這事你就要炸毛啊。這下可好了,你有把柄在我手上,以後再不聽話給我甩臉色,我就跟張叔好好說下當年的事。”
凌俐被他一口氣梗在心頭,再不想說話,乾脆又一次使出裝睡的絕招。
然而祝錦川卻不肯放過她:“別裝睡了啊,趁著這坐車的幾個小時,你好好想想辯護的思路,下週找個時間,還要再開一次模擬法庭。”
他略側了側臉,又說:“下一次模擬,可就要動真格的了。如果你不好好準備,保準你會被模擬檢察官的我,逼問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看著凌俐被他噎得說不出一個字,默默地背過臉去翻白眼,他眉眼間的笑意沉進心底。
那年夏天,這個為一罐子雞湯朝著他跳腳扎著羊角辮的小野丫頭,還有那個動不動就威脅要砸他家玻璃窗兇巴巴的大野丫頭,那樣鮮活又蠻不講理地闖進他的生活。
明明告誡過她倆多次,不要動廠區裡那個馬蜂窩,會有大人去處理,結果這兩丫頭,偷偷找來竹竿捅下來就不說了,等馬蜂一窩蜂飛來的時候,慌不擇路跳進水塘,小的那個不會水,還差點被淹死,也是他給拖上岸的。
後來馬蜂到處飛,蟄傷了好幾個人,最嚴重的住院住了好幾天,只是幸好那蜂毒性不算太強,沒鬧出人命。
他被自家老爹誤以為是手癢惹禍的那個,被綁在板凳上拿雞毛撣子抽得下不了床,不過卻狠咬著牙扛下黑鍋也沒有吭氣。
他怕他說了,那個總是氣鼓鼓瞪著眼睛、然而笑起來卻像一陣微涼的風的大丫頭,就再不找他玩了。
只是,當年一大一小一唱一和罵得他不敢出門的兩個身影,如今只剩下眼前孤零零的這一個。
物是人非,曾經錯過的,再也找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