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古玉一身錦色衣衫隨著風肆意的飛舞,那灑脫之感與他面前這處破舊的宅院相比,這宅院像是束縛在古老的牢籠裡面。看著眼前荒蕪的景象,他不禁想起了兒時,還沒有什麼記憶能力的童年。
那時,第五墨不知是何故,自己從富麗堂皇的宮殿一夜之間搬到了這座小宅子裡。其實,這宅子算不得小,反而於一般的人家來說,已稱得上是豪宅,可是,於他的宮殿來說,確實小的可憐。在他零碎不全的記憶裡,這宅子並不似現在這般荒蕪。他的父親自從進了這個宅子,也像變了個人似的,終日將自己關在祠堂裡,他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麼。他曾因為這變故而哭鬧過,也趁著哭鬧時的暴性子質問父親為什麼一切變換了模樣。許是他哭鬧的太過厲害了,後來他便被送走了,送到了風清觀中,這一晃便是十五載。
十五載的歲月裡,鬼面古玉變成了讓世人尋不出出處,以為是石頭中憑空蹦出來的“鬼面書生”。十五載的時光裡,曾經的國變成了城,曾經威嚴神武的父親在這宅子的庇護下銷聲匿跡。也正是這十五載,鬼面古玉終於明白了年幼的他曾經歷了什麼,他知道父親的隱忍與不甘,他也曾恨過。
時光的好處便是用生活的零碎將曾經磨得不再刻骨銘心,都過去十五載了,鬼面古玉也看清了很多東西,那些過往,他不恨了,也不怨了。他也曾多次勸他的父親放下,換來的只是一封又一封訓斥他不孝的信件。再後來,他的父親一怒之下,便與他斷了書信的聯絡。
每個人都有自己難以舍下的痛苦,十五年前,受到傷害最深的是鬼面古玉的父親,所以鬼面古玉明白,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就這樣死死的拖著。
想到此處,鬼面古玉的嘴角輕呵出一個諷刺的笑:“該來的,終究是要來了。”
鬼面古玉整理了下衣衫,大步跨進了他揮別十五載的宅院,似是他的背影不甘,引風作伴,將門上那長滿青荇的牌匾吹出了卓約的模樣,隱隱約約的‘軒轅’二字舉起勝利的陰謀,在宣召著自己的歸來。
與周圍的物景相比,鬼面古玉眼前的祠堂卻格外的乾淨,這裡是他父親的鐘愛,他的父親怎會容忍這裡受到黃埃散塵的踐踏。
鬼面古玉憑藉著自己的記憶,走到一塊無名牌位前,“姑姑……”
許多往事在鬼面古玉的腦海中流轉,現在的他無暇去捕捉。唯一深深烙在他記憶深處的便是父親邊擦拭著這無名牌位,邊說著:“綾兒,不要跳!不要跳!你怎麼不聽為兄的話呢?”父親這樣瘋癲了許久,那般年幼的他跟著看了許久。到後來,他即將被送走時,他才知道他最愛的姑姑再也回不來了。
思及姑姑,鬼面古玉不自覺用手揉揉眉心,用痛及心扉來使自己脫離回憶的悲慟。
鬼面古玉用手輕輕敲了三下無名牌位,祠堂的門關上了,他又將牌位向右後方移了去,滿眼的牌位劃分了開來,看著眼前的通道,鬼面古玉輕呼一口氣:該見面了。
鬼面古玉只是雙袖一擺,兩邊不一的水中花便沒了蹤影,看著河水盡頭的‘不生’與‘不死’兩扇門,鬼面古玉便知道,父親心中的恨意並沒有因為時間的重複而減淡半分,他心中所想之事不禁又多加了一層陰霾,可即使是這樣,他也要去試一試,畢竟,徒弟就那麼一個。
“生死無常,命隨天意。”隨著鬼面古玉的聲音落下,“生死”門出現了,他不再做任何的停留,而是徑直的走到最裡面的屋中,坐到桌子前,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慢慢喝了起來。
歲月的悠長莫過於這滾燙開水中的茶葉,讓茶葉從蜷縮到舒展,味兒由淡及濃,至最濃時,方知其苦,亦知其味之真甜。
“這茶如何?”
熟悉的聲音在記憶裡尋找著自己所屬於的軌跡,鬼面古玉不知有多久沒有聽到父親的聲音,熟悉感裡的陌生,是歲月留下的年輪。他的腦海裡不覺浮現父親曾經俊逸的臉龐,不知道現在他的容顏是依舊,還是……他不敢想,亦不願想,“茶太苦。”
“是你的心事太重。”
鬼面古玉聽到父親如此說,覺得有一絲可笑之意,‘心事太重?’,同父親的國恨家仇相比,自己的心事未免有些不足掛齒,“是。”
“所為何事?”
鬼面古玉明顯感覺說話的聲音由遠及近,他本能的抬起頭來,那幽深的小小門處出現了他父親偉岸的身影,他的父親正緩緩的、緩緩的走向他。
父親的模樣似乎沒有太多的變化,可似乎又是完全陌生的模樣。待到鬼面古玉的父親走到他的面前坐下來時,他才發現,歲月在他的父親身上的留痕全部都爬滿了被髮冠束起的頭髮上,雖遠看還算得上烏黑,但當這樣近距離看時,那烏黑裡的花白,比花甲老人的全白更讓人心疼。看著這樣的父親,鬼面古玉心中的退縮之意更甚。
“嗯?”軒轅武看著自己久未見面的兒子,心中有一絲絲的暖,他想要好好的端詳自己的孩子,印象中那個半大點兒高的小娃娃,現如今已經變成這般高大的模樣了。他想問問他的孩子,在沒有他的陪伴裡,他過得好不好,他都經歷了些什麼,他這些年是怎樣過來的,是不是經歷了許多不為他這個做父親所知道的精神磨難,如若不是,他的渾身上下所散發出來的沉穩為何這般的不年輕。但軒轅武卻掩去了自己所有的情緒,他知道自己的兒子這次來這裡是為何,這原因絕不是為了跟他這個半百的糟老頭子來敘舊的,而是為了那個女子。若不是那個女子礙了他的計劃,若不是那女子可以成為他復仇的最佳導火索,他倒是真的願意樂見其成,撮合她與自己的兒子成一對。在父愛與國恨家仇的抉擇面前,軒轅武選擇了後者,他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跟他一樣以大局為重,他在等待著眼前人的選擇。軒轅武愈發深沉的眸子裡,如千年枯井般,除了捉摸不透,更多的是逼人的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