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人心口一痛,尖銳異常的思無邪從他的心口穿過,本就已然是強弩之末,全憑著燃燒自己精氣神才勉強迴光返照的老道人,給王元寶這一劍,徹底斷絕了生路。
山巔之上的枯木逢春的術法,不比山下的浩如煙的醫術少,這也是老道人敢於燃燒修行人最為珍貴的精氣神的緣故,削去一部分,把這兩個自己的心頭大患給除去,一個七品的山水靈官,還有一個已經摸到攀山五境的巔峰門檻的陰物鬼魅,他們身上的山水錢,足以抵過在山巔施展枯木逢春所需要的錢財。
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
老道人原以為王元寶只是個兵家武廟出來的歷練子弟,這等的閒事是不屑於插手,即使給他擺了一道,也不過是給些許財貨的事,但他卻沒有料到,這個小子竟然直接給了自己一劍!
心竅之中,心湖乾涸,老道人是強弩之末,就算是想要出手殺了握著劍柄的王元寶,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燃燒精氣神,練氣士的精氣神皆存藏在心湖之中,老道人選擇燃燒精氣神,也就是真正的破釜沉舟,此刻氣府丹田之內的假丹也已經崩潰,所有的手段,都是妄談。
老道人鬆開了扣著儒生模樣的靈官與嫁衣陰物鬼魅女子命門的手,頹然垂手,但卻沒有倒下,而是呵呵冷笑道:“果然,呵呵,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老道我倒是小瞧了小子你的膽氣,這一劍,來得好快!”
話音未落,王元寶拔出刺進老道人心竅之中的思無邪,或許是因為真正嚐到了血的滋味,思無邪興奮的顫抖著,劍刃之上沒有沾染絲毫的血跡,跳躍著冷光。
王元寶退開一步,冷冷地盯著老道人緩緩轉身,譏誚的笑容在老道人菊花一般褶皺的老臉上,分外扎眼,王元寶皺眉,但卻沒有理會。
若是尋常江湖人,這時定然會再拔劍給他一個透心涼,只不過也是無端洩憤而已,沒有什麼大用處。
儒生模樣的靈官與嫁衣陰物鬼魅女子精魂消散的速度慢了下來,他們二人緊緊握著對方的手,看著油盡燈枯,只差一步就踏入死亡境地的老道人,眸中有一抹古怪的快意。
“呵呵,你們二人的債,老道我終究還是要還啊!只不過,這還債的代價,實在太大,竟然……咳咳……要的是命……呵呵呵,果然,以命抵命,就算是奪了氣運,也終究是要還的,哈哈哈哈哈哈!”
老道人狀若癲狂,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之中,交織摻雜著的情緒,比之儒生模樣的靈官與嫁衣陰物鬼魅女子眼中的古怪只多不少。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萬事萬物皆有它固有的因果關係,有因方才有果,有果必然有因,不過,人們都希望直接看到果,卻不願意去看因。
這也是想當然得事。
你的故事,別人沒有義務去聽,而別人的悲歡,你也不願去深入,殘損不全的,才是真正的世間。
老道人癲狂地大笑著,一口一口地鮮血自他嘴中湧出,而心竅之上的創口,也不斷汩汩向外流淌,砰然塵土飛揚,老道人倒在塵埃中,依舊笑著,只不過此刻的笑容中,有著讓人難以察覺的苦澀。
儒生模樣的靈官眼中閃過一抹不忍,但是很快就隱匿在了冷漠之中,始終如一的,只有那嫁衣陰物鬼魅女子,老道人的死,罪有應得,嫁衣陰物鬼魅女子不會有絲毫的憐憫。
如果這樣的卑劣小人都可以被人憐憫,那自己的孩子呢?
女子的恨,一旦摻雜了子女,那將是如同無盡深淵一般的幽深,不死不滅。
誰能想到,一個溫厚的長者,待人接物皆是彬彬有禮,但卻為了長生,將自己師弟的未滿半月的嬰孩,煉丹奪氣,連個全屍也未曾留下。
老道人氣息微弱,終究沒了。
嫁衣陰物鬼魅女子眉目如畫的面容陡然一皺,點點血淚從眸中落下,滴落在血紅色的嫁衣之上,宛若湖水一般,盪漾開去。
儒生模樣的靈官鬆開握著嫁衣陰物鬼魅女子的手,對著王元寶恭恭敬敬地施禮。
儒家最大的禮數,就是三跪九叩,而僅次於其下的,則是尊師禮,而儒生模樣的靈官對著王元寶所行的禮,就是僅次於祭祖祭天所行的尊師禮。
王元寶將思無邪插入鞘中,恭敬還禮,雖然不是儒家稷下學宮文廟門徒,但是禮尚往來的道理,王元寶還是懂得的,而且還是一位七品的山水靈官,有著稷下學宮賢人名·器的讀書人,這禮不能失。
嫁衣陰物鬼魅女子緩過神來,點點滴滴的血紅色淚水如同赤紅珍珠一般,在空中懸浮,晶瑩剔透,令人目眩。
陰物鬼魅沒有淚水,也不會流淚,而這嫁衣陰物鬼魅女子卻流下了淚水,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王元寶的疑惑,儒生模樣的靈官看了出來,道:“陰物鬼魅所流下的淚水,是極為珍貴的存在,煉丹納氣皆是上品,賤內的淚水,道友儘管拿去,我們夫妻二人也將不久於世間,這些身外物,是用不到了。”
語氣之中,有著莫大勇氣的灑脫,但這灑脫之中卻是有著許多的苦澀與不捨。
看淡了世情,但卻不能放下,誰都不願死去,而且是再沒有轉世重生的機會,灰飛煙滅不是虛言,而是實實在在的,若說不眷戀,那世間之人就不會為名利所困。
嫁衣陰物鬼魅女子斂衽下拜,這是一個女子的感謝,也是一位母親的感謝。
王元寶忙回禮,再抬頭時,卻看見了他這輩子也不會忘掉的一幕。
兩人緊緊握著對方的手,四目相對,眼中柔情,嘴角溫柔,彷彿這世間,唯有眼前之人,他是天,她是地,他是樹,她是藤……
纏綿悱惻,不是膩歪,而是我看著你時,你能知道我所想,這便夠了。
慢慢消散,兩人回頭對著王元寶笑了,心底的笑,到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