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八個小時之內他們能不能抵達座標,通常情況下火星車每天的工作時間不超過兩個小時,老貓對此持樂觀態度,它認為即使在車上消耗了兩個小時,那麼剩下來的六個小時時間也足夠他們抵達目的地。
唐躍一邊監控時間一邊監控電量,但需要耗電的不止明光鎧,老貓同樣也在消耗電力,對他們而言,蓄電池的電量就是血條,血條歸零的那一刻Game 。
如果這是一場遊戲,那麼它無疑是地獄難度。
“我們現在的速度是每小時二十七公里,平均下來每秒鐘七米,你的心臟每跳動一次,我們就會前進六米。”老貓的聲音從耳機中傳出來,儘管它就坐在身邊,可唐躍仍然看不清它的臉,空氣中的巨量沙塵阻隔了一切光線。
“那我讓自己的心跳加速,能不能讓車子跑得更快些?”
“很顯然是不能的,雖然心臟是個強有力的動力源,但很遺憾它無法驅動火星車的電動機。”老貓的雙瞳在黑暗中微微發亮,“六公里!我們剛剛越過了六公里的最後一厘米,現在距離目標還剩下二十四公里!”
唐躍緊緊地抓著車框,手腕上的電子錶在一秒一秒地跳動,頭盔面罩內充滿了低頻的風噪。
他在心底默數,每過一秒鐘火星車都會向前行駛七米,老貓的駕駛風格相當兇殘,顯然是在壓榨火星流浪狗最後的效能潛力了,流浪狗帶著他們一頭撞進沙坑裡,又以極限高速猛地衝出來,飛揚的沙粒和石子噼裡啪啦地落在唐躍的頭盔面罩上。
“七公里!”
“七公里。”老貓的聲音緊跟著響起,“還剩下二十三公里。”
“電量?”
“剩餘電量還很充足。”老貓回答,稍稍調暗了車燈的亮度。
“我是問你的電量!”唐躍大聲說。
老貓愣了一下。
“我的電量也很充足,肯定比明光鎧要撐得久,這個你大可以放心。”
“既然你撐的時間比我長,那麼我有件事要拜託你!聽著!”唐躍歪著身子,湊到老貓的耳邊大喊,試圖讓自己的聲音壓過噪音,“萬一我撐不到最後,明光鎧沒電了還找不到目標,那麼剩下的麻煩事就交給你了。”
“別胡扯!你才是原告!我只是個司機,你見過讓司機代替原告去打官司的麼?”老貓拒絕,“這是你的責任,不要把你的責任推到我的頭上來!我的責任是把你安全無誤地送到目的地!你的責任是完成你該完成的事!”
“可是我這個原告就要死在半路上了!”唐躍說,“原告掛了司機也得上,而且你哪裡是司機?你是律師啊!你只是個恰好會開車的律師,恰好工作是開車,恰好開了一輩子車的律師而已!”
“我告訴你,如果一隻動物它叫聲像鴨子,走路像鴨子,長得像鴨子,那麼它就是一隻鴨子!”老貓說,“我的工作是開車,開了一輩子車,那我就是一個司機!”
“不,你不要逃避現實,老貓,看著我的眼睛,你是個律師!”
“你才是需要面對現實,唐躍,我只是個司機!我連法條都記不住的……”
“坡!坡坡坡坡——!”
老貓猛踩剎車緊急減速,但已經來不及了,火星流浪狗駛上土坡,衝過最高點,四輪同時騰空。
“你開車不看路麼?”
“是你讓我看你的眼睛的!”老貓大怒,流浪狗沿著拋物線重重地落地,險些翻車,火星車沒什麼強力的抗震懸掛,車身結構在衝擊中發出尖銳的哀鳴,唐躍的五臟六腑都在劇烈地翻騰。
“你可以畫米老鼠和馬里奧,只要會畫米老鼠,你就是個好律師。”唐躍說,“聽著,信上說是要我本人到場,我們誰都不知道你一隻貓去它們承不承認,也不知道具體程式是什麼樣的,所以你可以把我的屍體帶上……嫌重就把明光鎧扒掉,如果它們不承認,那麼你就把我的屍體擺在那裡,堵在它們門口打橫幅!”
“你這是哪兒學來的上訪招數?”
“橫幅上的標語我都想好了,就寫‘外星狗賊喪天良,我與地球共存亡,還我命來!’,中英雙語。”
“如果連明光鎧的電力都耗盡了,那麼我的剩餘電量最多幫你挖個坑,免得讓你暴屍荒野,這麼複雜的操作恐怕辦不到。”老貓搖搖頭,“不要想太多,沒有那麼多萬一,我們一定能成功抵達那個該死的座標……八公里!距離目的地剩餘二十二公里!”
天氣越來越惡劣,空氣愈發地像是一團濃墨,唐躍手裡攥著小小的應急燈,左右眺望,這是一個完全漆黑的世界,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地面,他們彷彿賓士在一副印象派的油畫內,畫家放棄了一切精確的形而提煉出磅礴的神,他用油墨肆意地潑灑,在紙面上刷出尖銳粗糙而又瘋狂的線條,那就是風暴。
如果真有這樣一張畫,那麼唐躍和老貓想必都是看不見的,觀眾們唯一能看到的是凝固在紙面上的風,風中鋒利的沙,以及黑暗那點微弱的昏黃燈光,在燈光能照亮的那僅僅巴掌大的範圍內,會勾勒出一隻高舉的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