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老者卻是如老友般,直接推門而入。他斑白鬍子似乎從很遠處走來,身上的灰色破爛道袍更加凸顯他的狼狽。
易閣老看見這個人,如遭雷擊,嘴唇顫抖,不顧自己如今的身份,一把上前跪了下來,顫聲道:“叔父,你終於來找我了。你可知曉我......”
那老者只是摸了摸易閣老的頭,笑聲安慰道:“我知曉的,我都知曉的。你曾四處派人去尋我蹤跡。如今看到你這麼出息了,叔父也算是放心了。你切莫是當初那個模樣了。”
“這些年看到你兢兢業業,做事認真盡責,好多事都做得極好,族中的事務你都有維持,叔父很欣慰呢。今日我前來找你,一來我自知大限將至,將駕鶴而去,你也知道叔父膝下無子無女,孤寡老人一個,眾多侄子輩中,唯掛念你最甚。這些年來我東躲西藏,害得你良心不安,我心裡也是過意不去,所以特來看望你。二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叔父我一輩子不曾多求於人,今到臨終,卻有一事拜託與你,你可答應?”
易閣老趕緊點頭,說道:“莫說一件,就是百件千件,我也答應。”
“我有一人託付於你,她叫顧典,如今就在你那鋪子裡,你且好生栽培與她,讓她成材,就像我當日待你一般。這裡有一枚青色玉簡,你且留著。日後等到顧典真有過不去的難關,你再交給她。”
“今後,顧典就拜託你了,我不求你把她當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只是讓你對她多上些心。”
“叔父,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她當作至親對待的。”
“如此甚好,燦兒。”老者第一次喊出那個名字,就如同當年喊那個窮困少年一樣。
“吾將去也。你若真有心,念著叔父的好,對著西南角一跪一叩即可。老夫心領。切莫多做其他。”言罷,老者竟如煙霧般消失不見。
“叔父,叔父.....”易閣老大聲呼喊,不覺已經夢醒了。
他做夢如此之真,發現頭上滿是汗。他本想輕輕擦去額頭的冷汗,卻發現手中多了一物,夢中那枚青色玉簡赫然在手中。
易燦終於老淚縱橫,趕忙跪下,卻是違逆了自己叔父的意思,對著西南角行了三跪九叩之大禮。
“叔父,叔父,燦兒不孝,燦兒在你生前未能盡半點孝,更是連你......”能讓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如此痛哭流涕,該是怎樣的傷心?
他自幼父母雙亡,體弱多病,身世悽苦,恰逢饑荒年間,時人相互易子而食,他被叔父救下一命,而後帶在身邊,視之若己出,好生教導,最後送到這閣樓中來。
如此大恩,豈是三跪九叩就能完成的。
不知叔父,最後死於何處?燦兒最後不能替你養老,也無法戴孝於墳前。實在是大不孝。老人情到深處,也是淚流不止。
灰袍老人看著暮色,漸漸落山的太陽,似乎這個世界也在和他道別。他心裡想著,自己這一生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重要嗎?不重要了。自己這一生功過自有人來說。
許久過後,他對著黑袍老人笑著說道:“若說當初我們諸位皆是人間翹楚。誰也不服誰。哪怕到今日,我也對你不服。師父就是偏心,憑什麼將這處閣子給你。莫非,你真的就是他的私生子?”
黑袍老人也不頂嘴。
“後來,我才知曉,是你行事沉穩,能將這閣子安穩傳下去。這麼一想來,你也不過是個過客,而不是主人。我也就釋懷了。哈哈。”
“我們皆是人間過客。”黑袍老人說道。
黑袍老人分明感到這老人的油盡燈枯,將蓋在他身上的毯子向上一披。
灰袍老人也不拒絕,揮了揮手,招來那日揹著的小乞丐,說道:“小乞丐,老道士恐怕沒辦法教你咯。不過,你要認識這個人,要知道那黑袍老頭子就是江湖中神棍團伙中最大的大騙子。你若學他個一成,就能走遍江湖,衣食無憂啦。”
小乞丐死死用牙齒咬住嘴唇,到後來,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他也知道這個老人,似乎要去另一個世界了。
“徐靖頊。你也要姓徐。”灰袍老人笑著道。
“師弟,這個名字可還好。”灰袍老人微微偏頭問道。
黑袍老人點頭道:“這名字起得大氣。”
“難得你肯實在誇我一回。老道士還是贏了一回。以後那個孩子,我也託付給你了。只希望他別記恨於我。”
“還記得那年師父唱的的那首歌謠嗎?”
黑袍老人說不出話來,點點頭,然後聲音顫抖,低低唱道:“大風起兮大風落,白雲聚散白雲憂。一啄易兮一飲難,禍難測兮福易消。問神仙兮出何處,庸散到處是世人······”老人的聲音越來越低。
直到最後,這位當代言首黑袍老人不忍去看,只是淚眼婆娑,“恭送師兄,駕鶴西去。”
是日,天降大雪,百年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