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閣主頭髮斑白,神色也有些滄桑,可是配上神態淡然,已是看淡花開花落,就愈發顯得令人捉摸不透。或許是因為久居上位的緣故,無形中透露著一股子威嚴,不語而威,這可是數十年功夫才能浸染出來的上位者姿態。他此時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謙恭的大弟子,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表明讚賞有加。
等到姬雲清恭恭敬敬地奉上名茶,老閣主微微一笑,卻沒有接過茶來,示意姬雲清放在桌上,姬雲清好生不解。
他笑容玩味道:“徒兒,你想不想知道為師今天這般陣仗,迎接的是誰?”
姬雲清顯然看出了師尊的心情不錯,也咧嘴笑道:“老師,你常說君子不多言,言多必失。君子不多問,問則智窮。所以弟子不多問,再說,人來了弟子自然就知道了。”
對弟子秉性知根知底的老人頷首道:“顯然,君子之法。這些年你都是這麼做的。為師很是讚賞。”
他繼而轉頭望向遠處道:“今日來人,既非大富大貴,又非聲名顯赫,真要說起來,倒是和我有些淵源。這本事嘛,也算大得很哪。”
姬雲清欲言又止,看著老師一反常態的似回憶往事,他自然知曉不去打斷。而對於老師讚歎本事大的人,在他看來,理所當然是本事極大的。
“古聖人言,君子不越矩。這些年來,你一心一意循君子之規,行君子之法,這是你的長處,也是你的短處。要知道這天地萬物,向來都是規而囚之,矩而導之。人哪,無非是滄海之一粟。可要說到你的小師弟,為人處事放蕩不羈。你若學上一些,自然是有好處的。不過,令老夫頭疼的是,這個頑劣徒兒,闖禍不斷,何時何日才能懂得這個世界的規矩呀。”
姬雲清淡淡笑道:“小師弟行事之法,弟子不會學。他也是早年曆經變故,才會這般生性不羈,以後自然會好的,老師不必擔心。”
不會學,也可以說是學不來。君子不學者,自然不是君子之風也。姬雲清的回答顯得極為妥當。
黑袍老人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差別,嘆息道:“細細想來,今日之人行事才算真的放蕩不羈,不按常理。我三位弟子中,恐怕只有你小師弟在此,才會覺得相逢恨晚,嬉戲無間。”
姬雲清低著頭,並不作聲。
日子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算太短。
待到日落西山,天色漸暗時分,姬雲清才終於見到遠處兩片稀疏人影走來。
一個白鬍子老頭自遠處走過來,他衣衫襤褸,那件灰色破爛道袍似乎是掛在他身上一般,步履沉重,步伐極慢,背上似乎揹著不知名重物,導致他走得極慢。在他旁邊還跟著個拄著長木棍,同樣衣衫破爛的乞丐,那乞丐屋頭垢面,黑不溜秋的臉上只剩下一對眼睛在發光,好傢伙,原來是一對乞丐爺孫。姬雲清再定睛一看,少女身後還有一頭同樣骨瘦嶙峋,瘦得可憐的跛腳毛驢。
人尚未到跟前,聲音卻先傳來。
“他孃的,臭小子,你中午是不是揹著老道又多吃了幾口泥巴,怎麼現在這麼重?”老人的話語顯得有些粗鄙,也極為氣惱。
姬雲清疑惑的看了看端坐著的老師一眼,眼睛裡滿是問意。
黑袍老人點了點頭笑道:“就是他們了。你且上前去接待。”
姬雲清趕忙前去接待,微笑道:“老伯路上辛苦了,身上的重物就交給我吧。”
那老頭也毫不見外,說道:“你小子還算有禮數,你就是那老騙子的徒弟?”
姬雲清頭上一片冷汗,畢竟敢直呼自己師傅老騙子的人,舉天之下,他敢擔保,絕對不超過一手五指只數,這時,他趕忙一把接過老人背上的重物,這才發現,是一個熟睡的孩子,孩童眉毛中心處有一處紅痣,饒是衣衫破爛,顯得極為不凡。
那灰袍白髮老頭一把坐到老閣主身前,一手重重地拍在老閣主身上,笑罵道:“老騙子,你這些年過得很不錯呀。”
姬雲清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今日之前,普天之下,若有人說有一個人敢拍自己老師肩膀,還敢當著老師的面罵他大騙子的,姬雲清認為那人一定在說胡話,那樣的人恐怕至今還未出生。因為縱然老師溺愛至深,待之如親子的小師弟,也不敢如此越矩。而現在眼前這個老頭就這麼做了,若是他能活著走出去,必定是個活生生的傳奇,姬雲清如是想到。
可是接下來的一面,卻令姬雲清更加目瞪口呆。
老閣主看清楚來人,對於老騙子這個稱呼渾然不在意,他雙手微微顫抖,眼睛裡微微溼潤,苦笑道:“你可算是回來了。”
灰袍老者則是見不慣黑袍老人這副神情,不由得笑罵道:“停停停,搞得老頭我快死了一般,你若真要哭喪,再等幾日。老頭我趕了好幾月的路,趕緊去備些酒菜。可是饞死老道了。”
黑袍老人轉頭吩咐道:“徒兒,你先帶兩位小客人先去安頓一下,然後在此處準備些佳餚美酒。”
姬雲清聽聞此言,只得躬身下去安排事宜。
等到姬雲清完全走遠,黑袍老人溼潤的眼睛恢復正常,他搖頭感嘆道:“師兄,這些年苦了你了。”
“這些苦算什麼,你我這些年苦心經營佈局,都是為了完成家族大業。不是先賢有云,人生不如意者七八九,與人說者不足一二三嘛。再說到了我這個年紀,也已經活夠啦。只是不知道過去這些年來,你所看到的江湖又有什麼變數。”灰袍老人不復當時吊兒郎當的語氣。
黑袍老人正色道:“無其他變數,琴帝還是那個灑脫琴帝,不問江湖事。而青帝還是那個青帝,蹤跡不明。其他情況,大致與我們當初占卜圖一致。不過,幽州似乎有些出入,還有,我們找到了那個傳說中的應運之人。”
灰袍老人聽聞後,將腳置於椅子之上,說道:“你知道的,早先我是不信這種虛無縹緲的傳說的。直到那年,天降異象,我在那處得到天人感應,為照看那個可憐的孩子,不得不遁入江湖,受盡紅塵苦。可是現在看來,天命哪天命,天命終難違,到頭來,該來的還是要來,你可要小心些,謹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