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溪子很喜歡師傅給他的這個名字,以至於如今他已然完全想不起那個書生父親為他起的本名。
但他已然清晰的記得,三十多年前,與師傅初見時的情形。
如何聰明伶俐的孩子,才能在七歲那年,就一眼看穿父親的死意。
才能從某個躲避的眼神中,明白竹筒裡的酒有毒。
可是他坦然接受了,和父親一起,縱然算不得把酒言歡,也可說是縱情痛飲。
然後,就是漫長的平靜。
黑暗而平靜。
七歲的萬溪子,終於在絕望中解脫。
解脫出一股抑制了七年的仇恨,對父親的恨。
那個自私的男人,為了自己的夢想,蹉跎些年,親手毀滅了整個家。
萬溪子恨他,他是害死母親的兇手。
就是吃不飽飯,無依無靠,母親還是全心全意的支援著他的夢想,死而後已。
所以在師傅出現,將萬溪子喚醒,並給了他一把萬分鋒利的匕首時,他是開心的。
開心得瘋狂。
他用雙手刨地,刨了一天,刨得手指上滿是鮮血,終於刨出一個淺淺的土坑,將孃親安葬。
萬人王在旁,見雨落,為他撐傘,沉默不語,安靜觀看。
最後一捧溼潤的泥土掩蓋住孃親的面容,他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將被雨水浸透的地面磕出一個泥坑。
再抬頭時,他的臉上,已換作一副稚童不該有的漠然。
手持萬人王賜予他的匕首,回屋而去。那把匕首很重,足金打鑄的把手,天外寒鐵打磨的鋒刃,就算是在戲文裡,也是聞所未聞。
他不知道這把匕首的價值,他只覺得很重。
可他依然緊握,就好像,握著這七年所有的蟄伏和隱忍。
他來到父親身前,那個男人還在沉睡,呼吸均勻,眉頭緊鎖,似乎做了一個不太美好的夢。
匕首在人身前比劃,不知從哪裡下手。
“若是想讓他痛快些,你就從他眼側的太陽穴刺入,他會在瞬間失去知覺,縱然仍有心跳,也感受不到痛苦。”萬人王在他身後出聲教導。
太陽穴他知道,父親讀書累了,時常讓他幫著按壓。父親總是誇他按得舒服。
“不。”他堅決的回應。
萬人王明白他的意思,道:“既然想讓他痛苦,那麼從腳下起,一片一片割去他的肉。注意深淺,謹防他流血過多而死。”
萬溪子忽然說道:“能不能讓他醒過來。”
萬人王不動聲色,神情依舊淡然,他知其意,說不上欣賞,卻也不討厭。
凌空飛點,中年書生“嗯”了一聲,就轉醒過來。
他睜開雙眼,絕望而迷茫的看著眼前這一切,卻是千言萬語哽喉,無法出口。
並不是他不想說,而是萬人王點住他的穴道,既不能言,也不能行。
萬溪子平和道:“爹爹醒了。爹爹是否餓了,我去給爹爹做飯。”
說罷,鋒利的匕首斬下,從中年書生的小腿上劃拉出一塊肉來。
書生骨瘦嶙峋,這塊肉臉皮帶血也無多少斤兩。萬溪子神色如常,拿起肉就去料理,彷彿這一塊父親的腿肉,真就是普普通通的豬肉而已。
依然是無油無鹽的煎煮,身後淒厲的慘叫全然如未聞。
少傾,腿肉出鍋入碟,端至慘嚎的書生面前,道:“爹爹吃肉。”
書生驚恐的看著這一幕,他如何敢相信,如何肯相信,眼前這個陌生得如魔神一般的稚童,會是他的親生骨肉。
他有一肚子的大逆不道和倫理綱常訴說,卻無法開口,只能憑藉著撕扯喉嚨嗚咽。
稚童蹲坐在書生面前,半晌,見其不動,就轉身對萬人王道:“他不吃,我們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