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老爺這幾日心情十分愉悅,他那個總是尋死覓活的女兒,在一次出門後,似乎變了一個人,不再傷春悲秋,怨天尤人,甚至常常對自己這位老父親說些體己的話。
後來幾次打聽,才知道高小姐那日去了一家名為“白日夢”的奇妙店鋪,聽說真真切切的體驗了一次生離死別,所以才開始珍惜活在世間的機會。高老爺很感謝那位小哥,可是當他攜重金上門致謝時,小哥已是人去樓空。
雖然遺憾,卻並不會影響高老爺的好心情。這一日,他罕見的帶著高小姐出街遊玩,父女二人一路相談甚歡,十分融洽。
之所以罕見,不僅是因為高小姐從前古怪的性情,闔家之歡只是奢望,也有高老爺忙於人事週轉,疏於家庭關係的原因。
今日,二人在隨從相擁之下,路過一家票號,高老爺老遠便瞧見票號的餘掌櫃在門口張望,似在等人。
他與餘掌櫃算不得交好,不過是利益使然,二人之間表面情分總是熱絡。見餘掌櫃在此,就要上前寒暄,忽然想起女兒在身側,剛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雖未開口,高小姐卻知其意,彷如高老爺無聲說道:“還是陪女兒重要。”
高小姐柔聲道:“這位餘伯伯年節時予我壓歲錢,平日裡難得遇見,不如上前打個招呼,免失禮數。”
此時已是九月,所謂的壓歲錢,實在是個拙劣的藉口。可是藉口越拙劣,意圖便越明顯。縱然蠢笨之人,也能聞音知意,何況是深知人情世故的高老爺。於是高老爺又抬起手,對著餘掌櫃打招呼。
二人之間,尚且有二十仗的距離,在江南道的文士看來,這便是商賈的輕浮之舉,有失風度。然而高老爺卻知道,打招呼的距離越遠,揮手的幅度越大,所包含的熱情越深。江南道餘杭郡曾流傳的民間誌異中,便有人妖相戀的二人,幾百仗外就張開雙臂奔向對方,遙遙處即相擁。
餘掌櫃瞧見高老爺,也緩緩招手,相視一笑。高小姐見此情形,並不跟隨父親一同上前,而是在隨從簇擁之下,轉身走到街邊小販前,揀選小販自家婆娘手工編織飾物。
那邊餘掌櫃和高老爺客套幾句,聊起這幾日所發生之事,自然離不開餘家金鋪被劫一案。餘掌櫃的票號同屬於餘力的財產,說起此事,難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高小姐對於此類事並無多大興趣,只在父親提起時,隨他應和。餘家的金鋪,遠遠不如此時手中拿起的草編蜻蜓有趣。
這樣的手藝,在窮人家倒是常見。許多窮人家的孩子從小就會用茅草編織一些物件,作為自己的玩具。再靈巧些,就會編織草鞋,售之補貼家用。但如高小姐這樣的富家千金,金銀首飾見得多了,反而對這類小玩意充滿好奇。
“給錢。”她輕聲下令,身後自然有丫鬟替她出錢。
拿著蜻蜓舉過頭頂,想象著蜻蜓飛舞,又落上她肩頭的畫面,心中暗想,那樣的自己,一定很美。
便在這時,忽然一隻恍若被烈火燒焦的手突兀的出現在眼前,一把奪過那隻草編的蜻蜓。高小姐又驚又怒,她還未看清那隻手的恐怖模樣,正欲發作,就見一個戴著笑臉面具的人,突然躍入她眼前。
“這個有趣,我以前手指靈活時,也喜歡編蜻蜓玩。卻沒有這隻精巧。”乾啞的聲音從面具後面傳來,隨後便是一長串的笑聲。
高小姐可不管此人形似近日廣為流傳的歹人,嬌喝一聲:“這是我的!還我!”
那個面具人似乎有些緊張,將草蜻蜓雙手護在懷裡,退後兩步道:“什麼你的我的!都是國家的!國家的就是百姓的,我是百姓,這就是我的!”
高小姐愣了一下,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跟她說話,往日裡無論是誰,對她都百依百順,從不違抗。今日這個怪人,不僅不聽自己的話,而且還說出了一段……聽上去似乎很有道理的話。
但她只是刁蠻,卻不是蠢笨,立馬開口道:“這是我花錢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