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看向孃親,麻衣女子只是溫柔回望,看著這個還未長出羽翼,就要獨自飛翔的孩子,即是心疼,又是自豪。
老仵作一旁觀瞧,不作打擾,靜默安然。
過了許久,孩子才問道:“老爺爺也是和家人走散了嗎?”
老仵作道:“老爺爺我沒有家人。”
孩子反駁道:“誰都有家人。”
老仵作道:“曾經有個師傅,我是他從亂葬崗裡撿來的。”
一指前方,又道:“就在這座山後面,東邊是歷代修羅皇室的皇陵,西邊是亂葬崗。若按我們老馬一脈的堪輿術來說,煞氣對沖,是謂不詳。可是修羅帝國秉承修羅氣運,修得就是殺伐霸業,修羅的皇氣,要靠死人供養。”
雖然不知時辰,但看天色,已是夜深,老仵作的目光越過眼前的大山,彷彿看見山後的亂葬崗上,鬼影綽綽。
“修羅大道,以戰止戰。修羅皇室,以戰養戰。終究是歪門邪道,氣數耗盡,怪不得失道寡助,神農大軍揭竿而起。”
四歲孩子聽不懂老人的言語,他只聽明白,老人好像也是個孤兒,一時只覺得老人和自己一樣孤苦伶仃。他似乎已經忘記老人那張扭曲詭異的怪臉,豪邁的伸手牽著老人說:“老爺爺不怕,有我呢,以後我娘就是你娘。”
老人哈哈一笑,卻看孩子坦誠的目光,竟然真的想和自己做兄弟,心中有種詭異的感覺,即是荒唐,又有難以名狀的感動,便拉著孩子稚嫩的小手說道:“小老兒已是這把年紀,就算願意與你做兄弟,你孃親卻如何肯願意做一個糟老頭子的娘。”
說完看向布衣女鬼,示意她配合自己,勸下孩子的天真胡鬧。後者竟然含笑點頭,意思再明白不過:“做你娘,不嫌棄。”
老人被這一大一小逗樂了,轉瞬卻忽然明白這個不過四歲的孩子,如何在這山林之中苦苦煎熬,獨自存活。想必就是這一顆樂觀的赤子之心,才在種種絕望之後,愈加堅韌不拔。
一時間,竟生出收徒的念頭。再看這孩子,天生一雙陰陽眼,能見鬼怪,的確有做仵作的天分。
可是仵作一行,日日與死人打交道,不僅大多短命,亦或晚年孤苦,病痛纏身,六親殊途,而且被世人摒棄,視作不詳,既不能科舉,又不能與庶民通婚。這樣乖巧堅韌的孩子,就算不做仵作,到任何好人家裡,都會有大出息。念及於此,老人依依不捨的收起收徒之心。
為傳一道,而毀一人前程,這樣的事,或許在群雄割據的名門大派中並不罕見。可偏偏在他們這一脈中,雖無規定,卻無一人願意去做。
仵作老馬一脈,雖然一脈單傳,年代卻可追溯至兩百年前,比百年前欽定天下格局的六道劍神魯正禮還要早上一百年。傳至今日已是第六代,從來都是收養那些身患詭疾,亦或相貌可怖的棄嬰作為傳人。
至少,對於仵作一行來說,這個孩子,長得太過俊俏。
“老爺爺,”阿濤輕聲將老人從思緒中拉回,稚嫩的嗓音說出撩起老人心中波瀾的話,“我可以拜你為師嗎?”
老人不可思議的凝視著少年,片刻才說道:“不可。待我將你娘超度,我就送你去好人家。以你的品性,無論習武從軍,還是讀書取士,以後都會有一番作為。你娘泉下有知,也會為你感到驕傲。”
孩子卻搖搖頭說:“我不想要孃親驕傲,我只想做仵作保護孃親。”
老人不解道:“如何保護你娘。”
孩子出乎意料的懂事,並沒有糾纏著不讓老人超度布衣女子,而是說:“孃親若是不入地府輪迴就要消散,那她總是要下地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