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最可怕的是那些流浪的野狗。這些狗和他一樣,都是在流民離京時遺棄的。可是它們並沒有將他當做同病相憐的夥伴,反而不斷追逐撕咬,企圖用他果腹。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這樣的他,在這片限額的荒山中,既沒有餓死,也沒有被咬死。經歷過那麼多次難熬的腹痛以後,不知是終於分清了哪些食物能吃,哪些不能吃,還是幼小的脾胃終於在磨礪中長出鎧甲,他漸漸地不疼了。
漸漸學會,和那些野狗周旋。
也漸漸的明白,哭喚不回孃親,只能喚來野狗。
於是四歲的他,擦乾眼淚,帶著滿臉的泥土,步伐從蹣跚邁向矯健,就在這長安東郊的山林中,與天地博弈。
只是捱餓的日子依舊。
這一日,他趴在地上挖了一整天的蚯蚓,挖得雙手滿是鮮血。
當雙手終於麻木的感受不到痛楚後,好不容易才挖出來七條蚯蚓。這七條蚯蚓,就是他今天一天的伙食。當然不夠他吃飽,但至少能多活一天。
多活一天,又能怎樣呢?多給自己一天的機會,找到孃親?
這就是小孩子最大的優點,總是不那麼容易絕望。
他將蚯蚓裝在撿來的麻布袋子中,仔細聆聽周圍的風吹草動,確定沒有野狗在附近後,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衣服蹭掉手上的鮮血。
就在他翻身躺在泥土上準備休息時,遠遠行來一道傴僂的枯瘦身影。他坐起身來,向那人望去。
很奇怪,剛才並沒有發現有人影往這裡走來,可是當他看見那人時,那道身影已經如此明顯,彷彿突然之間從天地中冒出來的。
孩子並沒有逃跑,因為那個人緩慢的腳步,和佝僂的身影,看起來已經很老了,並不難對付。他想要向那人打聽一下孃親的訊息。
那人漸漸走近,身影在九月的秋風中顯得十分蕭瑟。秋雨過後腳下的土地泥濘不堪,那人每走一步就矮了一分,彷彿就要陷入泥地之中,再一步步從地獄裡爬出來。
淒厲的秋風仍舊哀嚎不止,將枯葉從樹枝上殘忍的撕扯下來,讓它們骨肉分離後,又無情拋棄,化為土地上腐壞的屍骨。
那個身影越來越近,孩子已經能聽見他每一步落下時踩碎枯葉,每一步抬起時拔出泥地的聲音。
日暮西沉,那個身影背對著夕陽,讓人看不清形狀。
直到太陽徹底下山,就像吝嗇的商賈吹滅最後一盞油燈,只留下一片黑暗。
秋風依舊,在日落之後,風吹樹林的聲音更像是從九幽之下爬出來的厲鬼,在夜色中尖嘯。
那個身影終於走近了,孩子對他揮手,剛要開口,忽然一陣狂風吹過,就見那人臉上的麻布被風吹落,在月光之下是一張是一張宛如被油鍋炸過的恐怖人臉,猙獰而扭曲,張開血盆大口,對著孩子發出“桀桀”的笑聲。
孩子瞪大雙眼,許久未曾流出的眼淚再次盈滿眼眶,驚恐的大聲哭喊著:“娘!有鬼!娘!娘!快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