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悟性,是演技。
叔叔很會演,袈裟在身,雙目一閉,就是寶相莊嚴活佛下凡。我們的修羅皇帝進修羅道場禮拜修羅,兩次都是我叔叔為他誦經。
加上他有一張能言會道的嘴,百姓當他是大師,你們當他是高僧,江湖中人當他是兄弟。
一個和尚做到這個地步,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你知道嗎,好幾次他回到我們家,一手拿著烤狗腿,一手舉著酒壺,滿嘴油花的對著我說:
老子就快要成佛了,以後死了燒出舍利子,一定要給阿力一顆當傳家寶。小子你可別笑,就算你現在出息了,是那啥餘半城,也的確給咱們老餘家長臉了,可是你見過皇帝嗎?那皇帝老子,見了你老子我,也要給我作揖的。你家那些東西,再貴重也都是市面上的東西,能比得上老子燒出來的舍利子嗎?舍利子你知道嗎?那是能買的嗎?你再有錢你也買不到啊。就老子這顆舍利子,你家裡放著,老子保證你的子子孫孫榮華富貴,不出兩代可就不是餘半城了,就該叫餘全城。
我跟叔叔說:我不稀罕什麼舍利子,那玩意兒同濟寺裡又不是沒有。我就沒見過活到兩百歲的老和尚,你努力一下讓我見識見識。
叔叔很高興,他說跟皇帝吃飯都沒有在家裡吃飯高興。
我也很高興,我們這個家過得太苦了,我就希望他們開開心心長命百歲。
所以叔叔被趕出同濟寺那天,我一點都沒有覺得難過,甚至還有些開心。他終於不用強撐著來做我們餘家的面子了。
這事兒你還不知道是嗎?不,你應該知道。畢竟那個搶了我叔叔主持的人,是你們朝廷派下來的。
沒事,你不用跟我來這一套,我沒有怨氣。
叔叔太累了,這些年我能走的這麼順利,很大一部分是他暗中出力。雖然給你們幹那些髒活兒都是我下的手,但是沒有叔叔那幫江湖朋友的幫忙,我也幹不了這麼利落。
就說我還在做雙花紅棍那幾年,要不是叔叔暗中求人保護,我都被打死好幾回了。
同濟寺是國寺,管事的不能習武,只可修心。僧人一旦習武,大多金剛怒目,少有菩薩低眉。國寺是帝國的面子,要是出個滿臉橫肉的當家和尚,也服不了民心。
所以叔叔這些年,只學他的縱橫術,不學武道。
可偏偏就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和尚,卻在江湖中,有了孤隱的名號。
被逐出同濟寺後,我給叔叔置辦了一個酒樓,好讓他有點事做。但是叔叔一向仗義疏財,來了江湖上的朋友,別說要錢,不送錢出去都算是賺了。酒樓沒開多久,就有掌櫃向我告狀。
我倒是無所謂這些小錢,叔叔開心就好,畢竟我們這一家人委屈了一輩子,也不想著風光,就盼著家人不受委屈。所以每月都暗中撥款入他的聽雨樓。那些辦事的人知道這其中有油水可撈,就光明正大的中飽私囊。
我呢,只要叔叔玩的開心,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可是叔叔卻不肯,他知道這些事後,將那些拿了不該拿吃了不該吃的人抓起來狠狠打了一頓。不巧其中一人是幫派子弟,是我特意安排到叔叔的酒樓裡混吃等死的。
那名幫派子弟捱了一頓打回去告狀,叔叔知道後為了不影響我的生意居然跑去負荊請罪。
你知道我這叔叔,當了十幾年的和尚,就風光了十幾年,早就過慣了花花轎子人抬人的日子。他常唸叨一句話就是“皇帝老子見了老子都要作揖”,結果滿懷誠意的去向人請罪,居然又被打了出來。
他上次受這種委屈,還是快二十年前當道士的時候。辛辛苦苦混了快二十年,還是讓人從大門裡趕出,這事兒要是換了你,你也不痛快。
用叔叔的話說,這都能忍,屎都能吃。
這才胸中憤懣,醉酒夜歸,還從馬上跌了下來,據說腳上勾到韁繩,被拖了幾十丈遠。
回到家時滿臉是血,把家裡丫鬟嚇壞了。
叔叔心情鬱悶,還受了傷,被這小丫鬟吵得心煩,加上白天那一肚子肝火也實在需要發洩,才把那丫鬟殺了。
至於那個被姦汙的女子,說是那丫鬟的閨中密友。叔叔平日裡對大家一直和顏悅色,都是窮苦人家出身,也不講究什麼規矩,所以家裡的僕役丫鬟多多少少有點放浪舉止。這一點,我娘沒有反對,大家就都樂見其成,認為作為一種家風是一樁雅談。
偏巧這個丫鬟在這個時候帶了朋友來,叔叔喝酒殺人一時興起,夜色中也看不清那女子的姿色,就看到那娘們兒前凸後翹的身子,以為是家裡新來的丫鬟,才犯下此事。
你說,我們餘家,辛辛苦苦一路從山裡的窮苦人家,打拼到現在,為歌潭城,為朝廷,做了那麼多事,救濟了歌潭多少難民。現在殺個丫鬟,日個娘們兒,有何不可?
故事說完,屋內另一位長鬚中年人一捋鬍鬚道:“並無不可。”
卻聽一聲轟響,房門被撞開,一名持刀男子衝入屋內大喊:“貪官奸商!草菅人命!納命來!”
未到二人身前,就被護院的江湖高手按在地上。其中一位護院還不忘拱手告罪。
餘半城揮了揮手,示意將這個人帶下去。
持刀男子仍舊嘶吼著:“餘家歹人,殺我姊妹,辱我妻子,我陳英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餘半城舉杯敬了中年男子一杯道:“那便讓他做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