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那天早晨,郭舉人指派黑娃到十里外的潘家村去捉一對鴿子,那是老交情潘老大送給郭舉人的一對棕紅色的鳳冠頭兒,回來錯過了飯時。

李相和王相已經吃罷飯上地去了,黑娃一個人坐在玉蘭樹的蔭涼下等待小女人端來饃飯。

長工吃飯不準進入廚房自拿自舀,這也是郭家的規矩。小女人站在廚房門口說:“鹿相,你稍微等一下下兒,飯涼了我給你熱一下再吃。”黑娃有點緊張,只剩下他一個人就有一種莫名的緊張,裝出無所謂的口氣說:“不怕不怕,不用熱了不用熱了!這熱的天,吃涼飯才好哩!”小女人卻說:“天熱倒是熱,冷飯還是不敢吃。你甭急,稍等一下下兒……”風箱響起來,房頂的煙囪冒出一股藍煙。

黑娃坐著等著,心卻無端地一陣陣跳。小女人端著木盤走到玉蘭樹下,把一碟辣椒和一碟蒜泥放到青石桌上,一個竹編的淺籃裡壘著四五個饃饃也放到石桌上,小女人戴著鏤花銀鐲的光潔白淨的手腕就一次又一次伸到黑娃眼前。

小女人轉身回到廚房又端來了小米稀飯。黑娃看見她省去了條盤,雙手託著走來了,黑娃連忙站起去接。

四隻手交接在一隻黃色大碗上。黑娃的手指觸到了鉤在碗底上的小女人的手指。

那一瞬間,黑娃的心就猛地跳彈起來,竟然不敢看她的眼睛。她似乎毫不在意,叮囑說:“鹿相,你款款吃。吃好。出門在外,飯要吃好。”黑娃吃不出飯的滋味,蒜不辣,辣子也不辣了,饃饃嚼著就像是一團泥巴。

他的喉嚨淤塞,胸腔憋脹,頓然沒有一絲食慾了。小女人又走到玉蘭樹下,把一盤醃漬蒜薹放到石桌上說:“你看你看,我忘了給你擱菜了。”黑娃卻站起來:“算咧算咧!我不吃了。”小女人眼裡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你只吃了一個饃?米湯也沒喝,這是咋咧?”黑娃淡淡地說:“我……我不餓。”小女人殷切地說:“咋能不餓?早起到這會兒啥也沒吃呀……”黑娃就誠實地說:“肚裡剛才進門時還餓得慌慌哩,不知咋弄的這陣又吃不下。”小女人溫和地說:“許是路上受了熱。天多熱!你一會兒餓了再來取饃吃噢!”黑娃盯一眼小女人,僵硬地點點頭,轉身就要走了。

小女人卻問:“鹿相,俺家掌櫃的說沒說你下來做啥?”黑娃說:“掌櫃的說來,不叫我到地裡去了,叫我照看槽上的牲口,也叫我歇歇腿兒。郭掌櫃人好。”小女人就如意地笑笑:“你來回跑了二十多里路,這熱的天!歇是該歇的。你給我再絞一擔水,我洗衣裳呀!”黑娃就轉過身走到井口上:“好好好!絞十擔八擔也不費啥!”黑娃雙手上下控制著轆轤,啪啦啦轉著綻開井繩,然後絞動拐把,轆轤吱呀響著,繃緊的井繩一圈一圈纏在轆轤上。

黑娃慶幸能有單獨和小女人在一起的機會,心裡潮起向小女人獻殷勤的強烈慾望。

他絞起一桶水來,歡悅地問:“二姨把水擱哪兒?”小女人在廂房裡說:“就擱在井臺上,我一會兒提。”說著,一隻手拎著洗衣盆,一隻手提著搓板,從竹簾裡出來了。

下磚頭臺階的當兒,小女人腳下一拐,摔倒了,木盆在院庭的磚地上滾得好遠。

小女人跌坐在臺階下,起了三次才勉強站起來,手扶住牆卻移不開腳步,輕聲**著。

黑娃連忙把第二桶水絞上來,跑到跟前問:“二姨,你咋咧?崴了腳腕子是不是?”

“怕是岔住氣了。”小女人疼痛不堪地蹙著眉頭,

“哎喲疼死了!”黑娃站在旁邊不知所措,小女人的痛苦使他心疼心焦:“咋辦呀?二姨,我去叫掌櫃的。”小女人強忍著搖搖頭:“你扶我進去躺一會兒就沒事了。”黑娃就攙住小女人的胳膊,扶她走上臺階,揭開竹皮簾子,剛蹺腳進廂房門檻,小女人又

“哎喲”一聲,幾乎跌倒。黑娃忙搭上另一隻手,攬住小女人的腰。小女人借勢扒住黑娃的肩膀,雙手從後肩和前胸摟住黑娃的脖子。

黑娃幾乎是肩揹著她往炕前挪步。黑娃渾身燥熱,心似乎已經跳彈到喉嚨口了。

他蹺進這個廂房的門檻時,就緊張得腿肚發抖。那溫熱的胸脯貼著他的腰,那柔軟的頭髮蹭著他的脖頸,他已經渾身痙攣。

他扶她坐到炕邊上剛鬆開手,她又

“哎喲”一聲,幾乎從炕邊上翻跌下來。他急忙抱住她,她的胸脯緊緊貼著他的胸脯,黑娃覺得簡直要焚燬了。

他一用勁就把她托起來,輕輕放到鋪著竹篾涼蓆的炕面上,他感到她摟扒著的手臂依依不捨地鬆開了。

他慌忙抹一把汗,對小女人說:“二姨,你好好歇著,我飲牛去呀!”小女人歪過頭說:“我的腰裡有個老毛病,不小心就岔住氣了,疼死人!你給用拳頭捶幾下就好了。”黑娃遲疑片刻就又走到炕邊,問:“二姨,你說捶哪兒?”小女人用手指著腰肋下說:“就這兒。”黑娃就攥起拳頭輕輕在她手指的地方捶擊。

小女人呻喚一聲:“哎喲太重了!”黑娃就更輕一點叩擊。小女人怨怨艾艾地說:“黑娃你真笨!你輕輕揉一揉。”黑娃就鬆開拳頭,用手掌撫摩起來。

小女人穿著一件白色細格洋布衫,比家織的粗布衫兒綿軟而光滑,溫熱的肌膚透過薄薄的洋布感測到黑娃粗硬的掌心,胸腔裡便漲起洶湧鼓盪的潮水,他想跳上炕去把她壓扁擠碎,又想一把揪起她來摟住。

但他卻壓抑著種種念頭輕輕問:“你好點了沒有二姨?我該飲牛去咧。”小女人說:“好了好得多了。你再揉一下下就全好了。”黑娃就繼續揉撫著。

他看一眼小女人仰躺著的隆起的胸脯,小女人迷離的眼睛異樣地瞅著他說:“黑娃,你日後甭叫我二姨了,你該叫我姐姐……娥兒姐。”黑娃忙說:“那不亂了輩分兒咧?你家郭舉人我叫大叔,怎麼能跟你叫姐呢?”小女人挖一眼他說:“你真是個瓜蛋兒!有旁人在場,你就還叫二姨;只有你跟我在一搭時,你叫娥兒姐。記下記不下?”黑娃似乎心領神會了一個訊號,一個期待著的又是令人驚悸的訊號,他的頭髮似乎倒提起來,手臂抖顫,喉嚨憋得說不出話,只好點點頭。

小女人就悄著聲說:“你試著先叫一聲姐……”黑娃咬著嘴唇,自覺血已湧上臉膛,顫著聲叫道:“姐吔——娥兒姐——”小女人聽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從炕上翻坐起來,撲進他的懷裡。

黑娃雙臂緊緊摟抱著小女人,那個美好的肉體在他懷裡抖顫不止。他不知道怎麼辦,一股無法遏止的慾望催著他把她死死地箍抱到懷裡,似乎要把她納進自己的胸膛才能達到某種含混的目標。

她的雙臂箍住他的脖子,渾身卻像一口袋糧食一樣往下墜。他就這樣緊緊地摟著她,不知道還應該做什麼。

她突然往上一躥,咬住他的嘴唇。他就感到她的舌頭進入他的口腔,他咬住那個無與倫比的舌頭吮咂著,直到她嗷嗷嗷地呻喚起來才鬆了口。

她痴迷地咧著嘴,示意他把她咬疼了,卻又把嘴唇努著迎上來,暗示著他的嘴唇。

他在這一瞬間準確無誤地解開了那個啞語式的暗示,就把舌頭伸進她的嘴裡。

她的咂吮比他更貪婪更狠勁,直到他忍不住也嗷嗷嗷地呻喚起來,她卻仍舊咂住不放,只是稍微放鬆了口。

她同時就倒下去,背倚在炕邊上,把他也墜倒了,壓在她的身上。這當兒,他的渾身像遭到電擊一樣,一股奇異的感覺從腹下潮起,迅即傳到全身,他幾乎承受不住那種美妙無比的感覺的衝擊,突然趴在她身上,幾乎要融化成水了。

那種美妙的感覺太短暫了,像夏天的一陣驟雨,他一身鬆軟一身疲憊一身輕鬆,喉嚨裡通暢了,胸腔裡也空寂了,燥熱退去了。

他有點懊悔,站起來說:“二姨——噢——娥兒姐,我該飲牛飲馬去了。”小女人跳起來猛地抱住他,又深深地在他的嘴上親了兩口:“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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