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青啜了口茶,眉眼間的笑意更深:“那嬋衣總是被我從雲頭上轟下來的,跌了那麼大的一個跟頭,總是要疼上幾個月的。”他笑望著她:“而你,總是我從雲頭上抱下來的罷,不然你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也總是要疼上幾個月的。”他湊到落葵身側,低聲道:“我餓了,走不動了,你就行行好,容我吃了飯再走罷。”
“你,”落葵臉一紅,著實沒有見過臉皮這麼厚的,原以為子苓師兄的臉皮已是足夠厚了,不曾想空青竟也同子苓一般厚臉皮,果然還是子苓師兄調教有功,遂輕咳了一聲,啜了口茶:“吃飯就吃飯,師兄至於裝的這樣可憐麼。”
空青仰起頭,一張臉笑得人畜無害:“這是你的地盤,你又這麼兇,我若不裝的可憐一些,你將我打出去可怎麼辦。”
暮色四起,暗沉沉的天幕綴了數之不盡的星子,不庭山的夜間極靜,只有宿鳥歸巢的簌簌聲,落葵與空青的頭一回同席用膳,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用的靜默,吃的尷尬而索然無味。
落葵飲了盞茶,抬眼瞧著倚在燈下翻書的空青,全然沒有要走的意思,遂緊蹙著眉頭道:“夜深了,師兄該回宮了。”
空青頭也未抬,眸光一直盯著書卷,像是看到了什麼有意思的字句,牽起唇角宛然一笑:“我累了,走不動了,今日便在這裡歇下了。”他一雙眸子笑意赤誠:“你這裡這麼大,應該能夠闢出一間我睡的屋子罷。”
落葵噴出一口茶,微怔了會兒,張口結舌道:“你,你說什麼。”
空青疾行幾步,湊到落葵身側,俯下身去低笑起來:“我說我走不動了,要在你這裡借住數日,養足力氣再走。”他那一雙眼眸,亮閃閃的似有星子劃過,而唇邊的一抹笑意如同春花競綻。
落葵不由的紅著臉縮了縮身子,掩飾著回首,衝著灶房吩咐道:“忘憂,給空青師兄收拾一間客房。”
夜色漸深,連山間的鳥獸都沉沉睡去,落葵仍伏在案上寫寫畫畫,時不時的捂住嘴打個哈欠,困的眼淚橫流,空青笑著又燃了一盞燈,捧到她眼前,溫言道:“困了便去睡,事情也不是一日便能做完的。”
落葵搖搖頭,取過手邊的一卷竹簡,嘩啦啦的翻看起來:“師兄若是困了,便去歇著罷,南方的護荒大陣盡數被毀,我得早日將陣法圖畫出來,這樣才能睡個安穩覺。”言罷,她急促的咳了數聲,唇角逸出血跡,不由的牙關緊閉,不管不顧的灌下一盞冷茶,和著喉間的血腥嚥了下去,旋即神情如常的一笑。
空青不由的心間大慟,臉上卻恍若不知的不露分毫,接過那圖細細端詳起來,牽出一抹和煦笑意,輕撫了下她的肩頭溫言道:“明日我陪你在南方走上一走,看你這陣法圖,修復起來也是頗費功夫的,而你如今身上有傷,動用仙法這種力氣活,就交給我罷。”
一連數月,空青都住在不庭洞府中,攆都攆不走,落葵畫南方陣法圖之時,他便在邊上掌燈指點;佈陣時,他陪著她走遍南方的山山水水,修復四萬年前被毀掉的護荒大陣;閒來無事,他陪著她入山抓野味,上樹掏鳥窩,下河捉活魚;落葵在院中種菜,他便扛了鋤頭翻地,落葵在庭前種花,他便挖坑澆水,數月下來,原本破敗不堪的不庭山,儼然已是幅雋永秀麗,自給自足的模樣,再不用忘憂隔三差五的便要跑去鎮子上買菜了。
晚膳時分,忘憂在桌上擺開一盤盤菜,口中卻絮叨起來:“這是君上和殿下捉的魚,這是君上和殿下抓的山雞,這是君上和殿下掏的鳥蛋,這是君上和殿下獵的兔子。”
落葵抬眼笑望忘憂,唸了聲佛:“我竟在不知不覺中造瞭如此多的殺戮,我說這數月間,怎麼山裡的活物已少了這麼多。”
忘憂搖搖頭,笑道:“忘憂並不是要說這個,忘憂是想說,若殿下走了,君上抓不來這些活物,我們吃什麼。”
“嗯,是,動用仙法捕捉靈智未開的生靈有傷天和。”落葵抬起雙手看了看:“可光憑這雙手我是什麼也捉不來的。”她咬著筷子頭,抬眼望向窗外,那茫茫夜色漸沉,籠上南頭的一片翠色菜地,遂長吁一聲:“那就只有吃素嘍。”她掰著手指頭數起來:“那地裡種了白菜、蘿蔔、韭菜、大蔥、蒜苗、黃瓜好多青菜,對了,邊上林子裡還有青筍,每日一樣,足夠吃上半月不重樣了。”
空青夾了一筷子魚肉給她,已笑得合不攏嘴:“罷了罷了,你說的那些,只聽一聽我的腸子都要青了,你若這樣吃上半個月。”他抬手撫了撫她的臉龐,奚落道:“那得抹上多少香粉才能蓋的住滿臉的菜色,仔細外人笑話你們南方貧瘠,連南帝都活的這樣清貧辛苦。”
落葵伏在桌上嘆了口氣,偏過頭去望著空青,笑道:“那我便回玉京山,把子苓師兄抓回來給我燒菜吃。”她握了握拳頭:“他可打不過我的。”
空青凝神望住她,見她臉龐攀上絲絲紅暈,方才低下頭來湊到她跟前兒,笑道:“不然你抓了我,我雖不會燒菜,但我會抓活物給忘憂燒。”
落葵將臉埋在臂彎裡,嬌聲甕甕的透出來:“我打不過你。”聲音中隱含嬌羞,她微微一怔,想起子苓師兄曾說過,說她是幼年遭逢鉅變,早磨出了一副冷硬的性子和淡然的臉,且練了副笑著打落人家的牙,再逼著人家和血吞的好本事,從不知姑娘家會打架是最吃虧的,而會撒嬌才是最要緊的,可眼下,她心間猛然一震,自己竟在無知無覺中流露出小女兒的嬌態來,不知道從何時起,那些許小心思在心中生了根兒,一點一滴的暖意澆上去,漸漸長出嫩翠色的葉子,開出麗色的花來,她抬手矇住早已通紅的臉頰,哧哧低笑一聲,續道:“等我傷好了,若是能打的過你,你便留下來給我抓活物,何時把忘憂給教會了,何時再放你走。”
空青扒下她的手,一雙眼眸流光微轉,灼灼盯上她透紅的臉龐,低聲喃喃:“有我就夠了,不必讓忘憂去學。”
落葵忙躲開他的眼眸,推開他的手:“口渴了,我去起壇酒喝。”她有些慌亂的往院中跑去,不意卻踢到了門口的空酒罈,絆了一下,空青穩穩扶住她,就勢將她攬入懷中,在她耳畔低笑一聲:“你怕我。”
出了不庭山一路向北,行上數十萬裡,直到南方的邊緣處,有一處少和谷,谷中有深潭,繞著潭邊植了大片大片的海棠,迎風峭立,密密匝匝的花盞明媚動人,如雲霞般鋪展開來,四萬年前,落葵常來此處,隔了四萬年再度立在樹下,欣喜與悵然夾雜湧上心頭。
“二哥說過,蘇葉帝君讓出帝位後,長居不庭山北側的少和谷,谷中海棠終年盛開。”空青抬手拂過那隨風低垂的花盞,笑道:“白微姑姑最愛海棠,蘇葉帝君果然花了不少心思。”
落葵輕笑一聲:“子苓師兄說二殿下廣丹是仙界裡訊息最靈通的,果真不假。”旋即她素手微揚,自指尖躍出五彩霞光,繞著少和谷盤旋起來,不多時,那些霞光絲絲縷縷分散開來,悉數落於少和谷外側,她眯起雙眸,掐了個訣,整個南方皆被五彩光華籠罩,隱現當年盛景,這才微微鬆了口氣,回首道:“此番若非有你相助,想要修復這大陣怕是還要許久,勞你在南方耽擱了半年之久,我這傷勢也好了十之七八了。”她頓了一頓,正經道:“欠了你這麼大一個人情,不還是說不過去的,你說罷,想要什麼謝禮。”
空青笑望著她的雙眸,直望的她一點點紅暈攀上面龐,才笑道:“謝禮,既然你說了,那我便不客氣了。”他探過身去鼻尖抵上她的額頭,笑道:“這謝禮,自然是想在不庭洞府長留一處客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