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柏神情一滯,驀地黯然蕭索,無言的揮了揮手,清瘦的脊背籠在淡薄的光中,像一頁薄薄的紙,幾欲被風吹破,破爛的衣領微動,露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牌,上頭鐫刻的“卷柏”二字,在風中微微晃動,就像是遠在天一宗的至親,在衝他輕輕擺手,連聲低喚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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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不越山脈寒潭之下。
光幕上紅芒一陣流轉,幻境中便是另一番光景。
今日正是端午,時氣炎熱,四下裡如同火烤,眼看著晌午了,空青卻沒吩咐阿奈備飯,反倒吩咐了下人備車,帶著水蔓菁出門去了。
老半齋乃兗州城中有名的酒樓,平日裡便人多的擠不動,更遑論今日端午這樣的大日子了,此處的粽子與別處不同,用的是徽州伏箬,別有清香,故而引來了無數饕餮老客爭相一嘗。
立在老半齋門前,看著蜿蜒而出的隊伍,“水蔓菁”感慨了一句:“山鬼,莫不是這老半齋的粽子裡包了金子。”
空青笑道:“那你吃的時候可要仔細了,免得被金子硌掉了牙。”言罷,他拉著“水蔓菁”就往裡走。
“水蔓菁”急切道:“等等等等,山鬼,這麼多人都排著隊,咱們這樣插隊進去怕是不好罷。”
空青回首,且說且笑:“放心罷,我一早便定好位子。”
雕花長窗下一桌兩椅,桌上幾碟精緻點心,一脈芍藥插瓶,風移影動花枝翩然,殷紅的花瓣繁複重疊,如火如荼開得正豔。
透過半開的長窗,正好望見寬且平靜的兗水長流,有十艘木雕龍舟停在江面,那龍舟達數十米之長,龍頭高昂了,龍尾高卷,龍身上壘起數層重簷樓閣,整條龍舟泥金彩繪華美異常。
龍舟之上橈手數十人之多,執槳分坐兩側,只待岸上一聲令下,便奮力划槳。
“水蔓菁”本是個冷傲之人,在本族中最講規矩最是端莊,更是不屑這等人族的微末盛景,但真正的水蔓菁只在書中看到過民間過端午節的盛況,時時念叨,心嚮往之,如今竟真的親眼得見,她自然得裝作自然喜出望外,偏著頭笑望空青:“我幼時讀詩,讀到石溪久住思端午,館驛樓前看發機。鼙鼓動時雷隱隱,獸頭凌處雪微微。衝波突出人齊喊,躍浪爭先鳥退飛。向道是龍剛不信,果然奪得錦標歸這一首,便一心想看看賽龍舟是何等盛景,託你的福,今日竟見到了。”
說話的功夫,小二陸續端上來幾個菜,有水晶餚肉,煮乾絲,白汁回魚,清蒸刀魚,清燉蟹粉獅子頭並一碟八隻綠瑩瑩的粽子,那粽子粽殼青翠稜角分明,生的十分清秀。
空青剝了一隻粽子放到“水蔓菁”面前,那粽子晶瑩剔透,白瑩如玉:“老半齋的八味八式,這是其中的小腳白米粽。”他依次剝開剩餘的七隻,拿筷子撥開,分到“水蔓菁”面前的盤中:“這些是四角紅棗赤豆粽、秤砣蛋黃栗子粽、元寶火腿肉粽、三角豆板鹹肉粽、枕式鮮肉粽、長枕風雞粽和菱形豆沙粽。”
這琳琅滿目的粽子擺了一桌案,“水蔓菁”看的心甜如蜜,連連咋舌:“如此多,可怎麼吃得了。”
空青笑道:“是讓你每樣嘗一點,看看喜歡哪個。”
朱漆鏤花長窗半開著,窗外凌霄攀援,濃陰翠翠中綴滿團團火光,那灼目的紅豔,幾欲滴血,灼熱的夏風送來兗水的涼意,吹得滿樹繁花烈烈如焚,纖長的枝條搖曳蜿蜒,翩躚生姿。
“水蔓菁”每樣嚐了一口,每樣都喜歡,每樣都吃的開心,看她吃的開心,空青亦是笑若生花:“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二人邊吃邊說,相視一笑,像極了尋常夫妻,極其和睦。
有兩個小廝模樣的男子上得樓來,在桌前束手而立,輕聲道:“大少爺,再有三炷香的功夫龍舟賽便要開賽了,二少爺的人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