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夜,落葵睡的極不安穩,一瞬兒是京墨與曲蓮陰森並立,推她跌高,一瞬兒又是江蘺逼問蘇凌泉的下落而不得,舉劍殺她,一瞬兒是在太白山下大開殺戒,染血千里,一瞬兒又是蘇凌泉叛出茯血,遠遁天涯。
她陷在噩夢中難以醒來,痛苦的熱汗滾滾,終於沒能熬得住,起了高熱。
深冬時節,天寒地凍,夜沉如水,幽黑天幕上懸著一輪圓月,月色清寒,粼粼灑入院落,那一磚一瓦,一花一木,皆如籠輕紗,夜風微寒,吹的窗下樹影婆娑,廊下人影搖曳。
落葵一直昏昏沉沉的睡著,無休無止的做噩夢。
聽著她似有似無的微弱聲音,蘇子已熬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手上捻著厚厚一摞方子,仍勉力神情如常的告訴杜衡,主子只是著了風寒,養一陣子就會好的。
可到了沒人的時候,他便再裝不下去,緊緊拉著她的手,夾帶著哭腔反反覆覆咬著她的名字:“落葵,落葵,你起來啊,你起來與我吵架,看,我又亂花銀子了,又買了假貨了。”
丁香在他身後無聲靜立,聽著此話,抬手抹過臉龐,便是一捧清淚。
落葵退燒醒來已是十日後的晌午了,乾涸著唇邊要水喝。
蘇子忙扶起她,一邊喂水一邊嘆:“可算是醒了,嚇死我了。”
落葵仔仔細細看了他一番,嘶啞著嗓子道:“你,去找他了。”
蘇子佯裝恍若不知:“找誰。”
落葵秀眉微挑,只默默道:“我餓了。”
江蘺的驀然出現,令原本便勉力剋制絕望的蘇子終於心生絕望,再度崩潰。
落葵心裡明白,她與蘇子都是福薄之人,終難逃宿命,他能放了他,但無法不能放了自己。她是蘇子心中邁不過去的坎,解不開的結,她死了,蘇子也跟著一同死了。落葵再明白不過的,若有朝一日,自己不再需要蘇子的護佑,蘇子會毫不猶豫的去找她,去陪她。
蘇子忙招呼丁香進來擺菜擺飯,像伺候廢人一樣,親手一口口喂到她的嘴裡:“好歹多吃一點兒,你是不是又瘦了,那天一抱你,就剩一把骨頭了。”
落葵含了滿嘴的飯菜低語:“那件事,怎麼樣了。”
蘇子輕聲道:“都吩咐下去了,三月二十八之前,必定有個了結。”
吃完飯,是冬日裡難得的短暫暖陽,蘇子抱落葵去廊下坐著曬太陽,怕她著了寒氣,又拿了條毯子蓋在她的腿上,端了炭盆在她的腳邊暖著。
無風無雪的冬日,暖陽曬在人身上十分舒服,落葵微微眯起雙眸,又昏昏欲睡起來。
剛打了個盹兒,京墨卻一臉晦氣的回來了,一頭栽倒椅中,連聲喊道:“不好了,出大事了,咱們都成了妖怪了。”
“妖怪。”蘇子抬頭瞟了他一眼,落葵病著的這十日,京墨藉著要去鋪子照看生意的由頭,無一日守在床前,只在晨起和晚間過來看上一眼,蘇子原本是要發作的,但念著落葵病倒前留下的話,還是忍了下來,冷冷瞟他一眼,奚落道:“妖怪,莫非你修煉時走火入魔了,頭上長出角來了。”
落葵仍微闔雙眸,身姿不動,也不理他。
京墨眸中的陰厲轉瞬即逝,順手抄起桌案上的茶水,猛灌了幾口,才如常續道:“什麼啊,我方才出門,不管走到何處,都有人對著我指指點點,說水家住了一群會放火的妖怪,不管我走到哪,都有人端了盆黑狗血提防著我,這下子真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了。”
說話的功夫,杜衡匆匆趕來,衝著落葵與蘇子深施一禮,沉聲道:“主子,蘇將軍,出事了。”
冬日裡寒氣重,炭盆裡火星子噼啪四射,落葵終於睜開雙眸,精光一閃而過,裹緊了狐皮大氅圍爐坐著,拿火鉗子翻烤炭盆中的地瓜。
這地瓜紅心薄皮,在炭盆裡這麼一滾,冒出香氣騰騰的油來。若是火候拿捏的好,烤的外焦裡嫩,是實打實的冬日美味。
落葵忙著翻烤地瓜,頭也不抬道:“何事,竟如此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