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渡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並沒有因為夜晚的來臨而閒下來。
繡春江上依舊船來船往,還在不停的將那些異鄉人送往異鄉。
冬落與雪念慈二人走在水神宮外的神道上,神道兩旁,家家戶戶都掛滿了大紅燈籠。
雪光,月光,燈光,交相輝映,映照在二人的臉上,映照出二人的內心很不是一個滋味。
過了許久之後,憂心忡忡的冬落終於開口了,“念慈,你說這事咋整?”
雪念慈苦笑一聲道:“對於感情的事,我也沒什麼經驗。”
雪念慈拍了拍額頭,這次真的是被難到了,男女情愛,天下最難的事,怎麼就偏偏讓他遇見了呢!
特別還是一方山水正神與一個讀書人,這叫什麼事嘛!
冬落哀嘆一聲,“要不我們偷偷去廣陵城找張藏真嘮嘮,看看他是怎麼想的?”
雪念慈也哀嘆一聲,“嘮什麼?說那繡春江水神娘娘是如何如何的喜歡他,為了他可以連那神位都不要,就更別說是那世俗的眼光了。先不說我們現在能不能去廣陵城,就是去了,跟他嘮完這些,然後呢!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雪念慈閉上了眼晴,沉聲道:“之前我還在好奇張藏真一個讀書人為何會在大街上裝瘋賣傻,灑潑打渾,甚至連胯下之辱都不在意。我現在想明白了,他就是想先不要面子,先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先去承受這些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可你知道嗎?這對讀書人來說太難了。”
“因為他們從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許他們這樣做,是讀書人就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讀書人骨頭就要硬,腰桿就要直,特別是像張藏真這樣學有所成的讀書人,更是要將忠孝仁義、禮儀廉恥放在首位,才能代替天地眾生,開萬世太平。”
“聽水神娘娘說了他們的故事,你說他不喜歡水神娘娘嗎?他肯定也十分喜歡水神娘娘,他也在努力,努力擺脫世俗的眼光,天地的禁錮,他一直在嘗試著打破神人之間的界限,可是現在的他什麼也做不到,做不到走出繡春江,也做不到走進繡春江。現在的他,就像是這廣陵渡一樣,看得見繡春江,卻不屬於繡春江。”
雪念慈伸手揉了揉眉心,那裡面有張藏真從姚家族地隨手剝奪而來的浩然氣,於讀書人而言,這就是一份頂天的大禮,是一份恩情,得還。
冬落輕嘆了一口氣,男女情愛,本就是大事。更何況還是一樁不是世俗理解的情愛,那就是頂了天的大事。
俗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可這不是拆一座廟的事,而是拆很多座,甚至有可能是繡春江上下所有水神廟全部拆除,水神娘娘打爛金身,淪為淫祠。
神就是神,人就是人,神就應該高高在上,絕情滅性,不能有半點感情。
哪怕是那個神陪著那個人走過了朝朝暮暮,讀過了詩書經典,吃過了粗茶淡飯,看過了山河綿長,神就是神,人就是人,中間隔著一道比山河還要綿長的鴻溝,這就是天地間的大規矩,無
人能躍。
冬冷透骨,寒氣逼人,廣陵渡的夜晚與白天並沒有多大的區別,雜耍的攤子驚呼依舊,餛飩的鍋裡熱氣沸騰。
街上走過青衫讀書人,也走過仗劍的遊俠,更走過腰肢如柳的美豔婦人家。
冬落搓了一把凍得有些發冷的臉頰,“不管怎麼說,張藏真救過我們,水神娘娘也借道給了我們,還幫我們找到北上的渡船,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恩情。是恩情,我們就得記,就得還。水神娘娘雖然說了這一炷香火情不用急著還,等什麼時機成熟了,再還也不遲,可我們也不能就這麼幹等下去。總得要幫他們做點什麼吧!”
雪念慈抬頭望向高處,屋舍儼然,冰火輝煌,再望向更高處,月明星稀,光潔動人。
“只有讀書人最瞭解讀書人,也只有讀書人最通透這天地,這件事就交給我吧!他們的事成與不成,就看我的命,還有我的造化了。”
雪念慈收回目光,再看向這燈火人間,“水神娘娘說了三日之後安排我們上一個與她交好仙家宗門的渡船,那我們就等三日後,服從安排就好了。張藏真這事是急不來的,得慢慢來,這不是話本里一個窮書生與富家女的事。”
冬落點了點頭,這要是是話本里的窮書生與富家女的事那就好辦了。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叫事,因為現在現在的他最不缺的就是錢。
雖說錢可以解決很多很多事,可這天下還有很少一部分事是錢解決不了。
雪念慈突然問道:“你說如果現在你見到張藏真會與他說些什麼?”
冬落略一思索之後,咧嘴一笑,“會與他說些什麼?當然是好好的罵他一頓了。一個男人讀書再苦能苦得過一個女人操持家務,冬天浣衣,夏天曬褥,寒暑如故嗎?都苦不過的。他覺得他只是退出了世俗的眼光,可於那個女子而言,他是退出了她的全世界,一步便否定了她所有的堅持。”
雪念慈輕嘆了一口氣,在他眼中張藏真在知曉水神娘娘的真實身份之後所做的選擇沒有錯,甚至在每個讀書人眼中都沒有錯,可那就一定是對嗎?
一個掌控一條入海大瀆的神君剝離金身之苦,不壓於抽筋拔骨之痛,可一個女子堅持下來了,只為了成為一個凡人,好陪在一個讀書人身邊。
為了那讓讀書人專心讀書,一個原本在神臺高坐的女子承包了所有家務,洗衣做飯,下地幹活,什麼髒活累活都可以做,都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