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春江彎延曲折,從北向南再偏向東,在神州大陸上急速的流逝而過,最後在芒山沖刷出了一個巨大的迴旋區域。
水流在這裡變得平緩、寂靜、幽深,來自於芒山山根的山精,繡春江水脈的水粹在這裡彙集,形成一片霧靄。
大雪覆蓋下的芒山一片雪白,一棵棵撐著碩大雪團的大樹像是市井坊井最受孩童喜歡的綿花糖一樣,孤零零的佇立在芒山之巔。
繡春江水神娘娘楊彩雲站在繡春江水面上,時而抬頭看看天,時而抬頭看看遠山,時而抬頭看看水中的倒影。
在她的身周有無數條色彩斑斕的小魚時而躍出水面,環繞在她的身側,時而潛入水底,急速遠去,又在遠方躍出水面。
水神娘娘信步而走,遠山之中時不時傳來一兩聲猿猱的低吼聲,雪團砸落在地的沉悶聲。
水神娘娘走到岸邊,在一塊青石上坐了下來,目光渙散的看著遠方。
而遠方的遠除了雪,就只有雪白一片。
天上的雪無聲的跌落,就像思念一樣,無聲。雪有重量,思念也有。重到一點一點的積累在一起,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壓斷千年的林木,滔滔的江水,以及一個女子不堪重負的脊樑。
一片片飄落的雪花落在水神娘娘的眉間心上,白了頭,白了眉,白了臉龐,不一會兒就只剩下一個與山與水相融的雪人亙古不變的坐在繡春江邊。
除了雪花還在無聲的飄落,天地在這一刻寂靜的像一幅畫。那一道雪中的身影好像以這個姿態坐了很久,又好像才坐了片刻。
那道身影抖落了一身的風雪,站起身,回望了一下四野,空無一人。
水神娘娘輕嘆了一聲,起身往繡春江走去,與此同時,繡春江中有一道身穿白衫的儒士向她行來。
水神娘娘停下身,微微躬身道:“繡春江水神見過儒家聖人。”
說完之後,水神娘娘沉聲道:“楊彩雲謝聖人救命之恩。”
前一句繡春江水神是敬畏這天地間的大規矩,後一句楊彩雲則是為了報恩。
水神娘娘剛想下跪,白袍儒士一抬手,水神娘娘便靜止於水面上不動了。
白袍儒士溫聲道:“楊神君,你是一條入海大瀆的江河正神,怎可向人下跪,你這不是要斷自家的香火,折繡春江的氣數嗎?”
水神娘娘剛想說話,白袍儒士擺了擺手,笑道:“我救你,是為了我那瘋瘋癲癲的學生,我不想等他得道之後,卻仍覺這人間無趣。你不需要謝我,要謝也是他來謝我,他要謝我救了你,沒讓你金身崩碎,沒讓你成為這繡春江內無家可歸的水鬼。不然他這一生都不會安寧的。”
白袍儒士站在江面上,笑望著此刻只是一個黯然神傷女子,而不是這一江的江水
正神楊彩雲。
水神娘娘楊彩雲慘然一笑,“還請聖人為我解惑,我這麼做,究竟……錯了嗎?”
問出這句話,楊彩雲就後悔了。這天地規矩在此,那有什麼對錯可言。
白袍儒士搖了搖頭,“你沒有錯,我走過千山萬水,見過眾生百態,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愛一個人有錯。”
水神娘娘突然間潸然淚下,一顆顆眼淚跌落在繡春江中,噼噼啪啪,滴滴答答,像一顆顆晶瑩的珍珠。
有這句話就夠了,沒有錯就夠了,那麼這麼多年的等待都值了。
白袍儒士雙手負後,仙風道骨,一步步朝著繡春江下游走去。
白袍儒士正是在姚家形勝之地桃花塢內種桃摘花換酒喝的姚至。
姚至揹負著雙手,步履緩慢,“吾師曾言‘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人生天地間,規矩,自然得講。吾師七十在這天地間就已經可以做到從心所欲了,但他依舊不逾矩。”
楊彩雲緊隨於姚至身側,洗耳恭聽,儒家聖人,口含天憲,能得聖人教化,那于山水正神而言,無異於一場天地造化。
姚至接著說道:“山水正神需斷情絕欲,這是天地規矩。是天地為了防止山水正神為滿足一己之私,而為惡山水定的規矩。可天地從來沒有說過,一個山水正神不可以愛一個人,天地定此規矩的初衷是為了不讓山水正神為惡山水,而不是為了讓山水正神斷情絕欲。”
姚至偏頭看向繡春江水神,“你懂了嗎?”
楊彩雲懵懵懂懂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