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秋雨就像雪予心的小脾氣一樣來的快去的也快。
並未被秋雨完全打溼的學塾泥地上囂張的揚塵被碩大的雨滴打的微卷。一個個乾乾巴巴的小土塊,像極了水中的浮萍,更像極了歷經歲月滄桑的老人的臉。
冬落將糖葫蘆遞給雪予心,又熟埝的從她手中接過竹製小書箱背在背上。二黑從冬落的頭上輕輕一躍便跳到了少女的肩頭,乖巧的蹭了蹭少女雪白的臉頰。三黑悄悄的頂開書箱的蓋子,粉嫩的小爪子拉著冬落的衣袖一蕩就落在了雪予心的頭上。
少女縮了縮脖子,眼晴裡似乎有著濃濃的笑意,眯的跟月牙似的。
冬落雙手攏袖,溫聲道:“二狗子,今天有沒有先生打手心,有沒有被先生罰抄書啊?”
少女將微紅的雙手藏於身後,挺直胸膛大聲的說道:“先生那麼好的人,是從來不捨得打學生的。更何況我可是先生最喜歡的學生,先生怎麼可能會打我手心。”
冬落看著少女似笑非笑的哦了一聲。
少女連忙辯解道:“我發誓,如果我說假話,就讓小白龜今天出門摔個狗吃屎。”
冬落哈哈大笑,“你發這麼毒的誓,要是讓大黑跟張白圭知道了,怕是有人又要被合夥欺負了。”
“你不說,我不說,二黑也不說,誰會知道呢!”少女一臉威嚴的看著二黑,直到看到二黑肯定的點點頭,才心滿意足的看著冬落。
冬落大袖一擺,身軀後仰,大步前行。
少女苦著一張臉,心情低落的跟在少年的身後,悶悶不樂的踢著腳下的小石子。一直踢到小巷的盡頭,對著路旁的一棵梧桐樹,低喝一聲走你,然後小袖一擺,學著冬落的樣子往前走去。
冬落走出去很遠後,鬼使神差地轉頭回望。
只見那位先生始終站在學塾門口,身影沐浴在雨過初晴的陽光中,遠遠望去,恍若神人。
中年先生目送著最後一名蒙童離開視線,雙手從身後一挽青衫,一屁股坐在了學塾的門檻上,默默的抬頭望天。
天下立秋,暑氣將盡,晝短夜始長。
中年先生慢慢的將目光從遠方收回,起身關上學塾的柴門。看著因陽光消失,而略顯陰暗的教室,思索了片刻,從筆架上取下一支毛筆,輕呵一口氣。懸停數秒,藉著太陽留在人間的最後一絲光亮,輕輕落筆。
千年暗室,一燈即明。
筆落驚風雨,小小的教室裡忽然間陰風怒號,漆黑一片。彷彿所有的光明在一瞬間被抽空。
時間在緩緩的流逝,也許是隔了千年,也許只是剎那間。講桌上的八個大字,瞬間綻放出大量星星點點的白光,將教室照的異常明亮。
一些白光在屋頂輕輕的緩緩的轉動著,轉成天上星星的模樣。
一些白光在地上柔柔的慢慢的流淌著,流成地上燈火的明亮。
中年先生看著頭頂的星光閃爍,腳下的燈光錯落。擱下筆,滿意的笑了。
今晚的夜色比以往的要暗上許多,守山上有三點紅光忽明忽暗的閃爍。
“爺爺,你回來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看著身旁的青衫老儒士疑惑道。
“回來看看這搖曳在人間的最後一盞燈火。”青衫老儒士從香筒裡拿出三支香,手指在香尖上輕輕一捻,將香點燃插在香爐中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你覺得這句話說錯了嗎?”
雪念慈認真的想了想還是如實道:“雖然不對,但也無錯。”
青衫老儒士點了點頭,“這句話不對就不對在它似乎把天下所有的讀書人都一棍子打死了,無錯就無錯在千百年來我們所看到的事實好像又確實是如此。很多自翊為讀書人的讀書人讀著讀著就將自己的初衷給忘記了,將君子風氣給拋棄了。經世濟民,學以致用,書上寫滿了聖賢道理,書外卻是骯髒齷齪。是這個世道變了嗎?不是的,世道沒有變,變的是人心。看到你還能保持初心不改,我很欣慰。”
少年怔怔出神。
從守山望去,洛陽城星星點點的燈火閃爍,火紅火紅的,怎麼看,這人間的燈火都要比天上的星星更可親一些。
少年輕嘆一聲,“爺爺,如果我執意跟大哥過不去,非要去做那忘恩負義的讀書人,你是不是就會不認我這個孫子了,或者說你今晚還會一拳將我錘死在這?此方山神又不在此,想必這天下此次沒有人能救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