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來到了胡氏父子跟前,在距離對方几丈遠處站住了腳步。
當然不是朱棣害怕遇刺,如果按武力值來算,如今四十來歲的朱棣可是一流武將,比不了朱高煦這種超一流,但個體戰鬥力絕對是很高的水平了,面對胡氏父子三人這種弱雞,一手帶走一個根本不過分。
朱棣只是在思考一些問題。
他沒有說話,靜靜地審視著眼前的三個人,朱棣的臉色很平靜,可他越是這樣,胡漢蒼就越是感到恐懼,覺得他彷彿正處於暴怒的邊緣。
在升龍城投降之前,胡漢蒼還是有一腔孤勇的,想要給他的江山社稷殉葬,可這種勇氣,隨著投降,隨著一路數千裡的顛簸,隨著數十日的關押,隨著生的希望,一併消失了。
胡漢蒼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活命。
哪怕是當蜀後主,也比當南唐後主強啊!
只要讓他活著,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伱,就是偽大虞國的‘皇帝’?”
終於,沉默了許久的朱棣,緩慢而低沉的開口了。
胡漢蒼立刻顫抖著站起身子,雙腿哆嗦著向前走了一小段,然後噗通一聲跪倒在朱棣面前,磕著頭哀求著:“罪臣叩見大皇帝陛下。”
大皇帝,是這個時代外國人對明朝皇帝的通用尊稱。
朱棣看著眼前瑟瑟發抖的胡漢蒼,嘴角露出了淡漠的笑容:“胡漢蒼,朕記得你曾經上表說過,你們胡家可是安南國的世代忠良……”
“陛下饒命,饒命呀!”
胡漢蒼渾身哆嗦了下,趕忙一股腦地爬起來磕頭求饒,一顆腦袋砰砰的撞擊在奉天門前那堅硬的青石地磚上,瞬間鮮血淋漓。
看著已經嚇昏了頭的所謂“大虞皇帝”,朱棣的眼眸中閃過了一絲不屑,隨後又緩緩對胡季犛說道:“胡季犛,你可還認得朕?”
胡季犛是安南國著名的大儒、詩人,在洪武初年,作為安南國的正使來到過大明,受到過朱元璋的親自接見。
但那時候,胡季犛還是個年富力強的中年人,朱棣更是個小孩子,如今眨眼三十年過去了,胡季犛垂垂老矣,朱棣也已經人到中年,模樣變化之大自不消多說,便是從前見過一面,又如何認得?
胡季犛呵呵笑道:“陛下由蛟化龍,我這落了井的老鱉,哪還能認得出來?”
朱棣卻聽出了胡季犛話語裡的綿裡藏針,顯然,胡季犛是在暗指,他和朱棣都是透過謀逆篡位的手段上位的,二者的區別,不過是一個騰上九霄化成真龍,而另一個被打入井底成了被人落井下石的老鱉罷了。
有點成王敗寇的意思,但說的倒也是實話。
“呵呵.”朱棣笑了起來,“果然是年老忘事,你忘了,當年宴會上誠意伯(劉伯溫)語出譏諷,認為安南國僻在西南本非華夏,故而風殊俗異,視安南國為蠻夷,在太祖高皇帝面前安南國使團皆是啞口無言,唯獨你賦詩一首以作反駁,從那時候起,朕便記得你了。”
說罷,朱棣竟是親口吟詠出來。
“欲問安南事,安南風俗淳。
衣冠唐制度,禮樂漢君臣。
玉甕開新酒,金刀斫細鱗。
年年二三月,桃李一般春。”
胡季犛一時恍然,方才回憶起這段舊事,只是那時候他對諸位皇子的注意力,全在處事沉穩、少年老成的朱標身上,對朱棣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當時又何曾能想到,這個小孩子會在三十年後派兵滅掉了自己的國家,並把他全家俘虜到南京來受辱。
朱棣嘴角微揚,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問道:“不知今時今日,你可有詩興效仿一番七步成詩啊?”
胡季犛心頭咯噔一跳,這是“七步成詩,不成就死”的意思?
但胡季犛此時也曉得,自家的性命全都操之人手,這時候要麼順從,要麼去死!
念及於此,胡季瑗咬了咬牙,反倒有了一絲破釜沉舟的意味,朗聲吟誦起來。
“一入紅塵便拂衣,寒江回首燕子磯。
千重滄海憂來遠,半枕黃粱到夢稀。
事敗每教詩書咄,天高妄自摘入扉。
月斜酒肆歌相知,俠骨嶒崚鬢已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