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讓他留在這長長見識也好,回去給王景傳話也能傳個清楚。”
姜星火自然知道郇旃是來幹什麼的,不過卻並不以為意,這裡的事情又不是秘密交易,沒什麼好藏的。
接下來姜星火又問了些劉富春關於做生意方面的問題,五花八門,從稅類到稅率,再到交通情況、官吏剋扣程度,基本涉及到行商的都大略問了個遍。
“揚州可有好的特產貨物?”
“有是有!不知您需要什麼樣的貨?”劉富春笑吟吟地問道。
“說說都有什麼。”
“揚州的特產貨物主要是漆器、儀徵的綠楊春茶、以及淮揚鹽場的鹽。”
說到最後,劉富春臉上的笑意已經有點維持不住了。
畢竟在揚州境內的鹽、漆、茶三類產業中,鹽業與漆業皆屬於壟斷地位,尤其是漆業更是壟斷行業,至於鹽業則完全就是暴利行業,他就是從事鹽業的。
而私鹽甚至連稅賦都省了,並且某些地方根本分不清官鹽還是私鹽,再加上關係網龐大,所以劉富春才有膽子在江南開店販賣私鹽,換取一點“微薄”的收益,但這件事是不能拿到檯面上說的。
兩淮所產食鹽,絕大部分透過大運河來運輸,北集散地在淮安,南集散地在揚州,淮鹽經淮安運到揚州,再從揚州透過長江轉運到南方各地,由此形成了一個積累大量財富的商人群體——淮揚鹽商。
這裡面的水太深,鹽法和漕運是分不開的,幾十萬鹽工、漕工衣食所繫,中間不知道盤根錯節著多少利益網。
而劉富春眼見對方剛才關於行商事宜問的詳細,自然心頭早就起了疑心,不過是礙於李增枝的面子,才不敢不答,到了鹽業這塊,心裡卻是打定主意,怎麼都不肯說了,不然自己全家老小,怕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姜星火見了對方神情,倒也沒有過分逼迫,而是揮揮手放劉富春離開。
且不管走出屋外的劉富春如何大口喘息,屋內李增枝卻是小心問道:“國師大人,商業上的事情,您問的這般詳細,可是有深意?”
“你是九江兄的親弟弟,我也不瞞你。”
姜星火俯身呷了口茶水,慢悠悠地說道:“我問你,歷朝歷代,變法是圖個什麼?”
“富國強兵。”
李增枝琢磨了幾息,答道。
這個答案是皇帝和大臣視角的答案,要不是局勢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要不是為了富國強兵,但凡能安安穩穩過日子,誰樂意折騰?
姜星火點點頭,沒有糾結根本目的到底是“富國強兵”還是“強國富民”,而是繼續問道:
“那伱說變法分幾步?”
李增枝自幼長在大明的頂級朱門,雖然沒有什麼軍事天賦,但擅長商業,為人精明,廟堂上的事情也看的透徹,略微思慮便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輿論之爭;深入變法;或成或敗。”
“便是如此了。”
姜星火嘆了口氣:“如今輿論上的爭執,先後歷經了景清血誓和‘王霸義利古今’三辯,只差這最後一哆嗦了,過兩日【太祖忌日】的時候,就要見分曉。”
“那吵完了輿論上的事情,確定了要行霸術強國,確定了要求利,確定了今人勝古人,要動祖宗之法,就得讓變法的支持者,真真切切地看到‘利’了錢這東西用嘴說沒用,得朝廷的賬本上看到,得財政極大寬裕,得讓陛下真的有錢威服四海,這變法才算是推進下去了。”
姜星火說的透徹,並沒有對李增枝藏著掖著,李增枝說話也放開了些顧忌。
“國師真的能做到,民不加賦而國家得利?若光是搞錢,就怕跟王安石變法一樣,執行下去把錢收上來了然而下面卻鬧得不可開交,民意沸騰恐怕難以長久。”
“當然能做到,我的法子跟王安石不一樣。”
如果說王安石是古代理財專家的模板,那麼受到時代侷限性的影響,其實法子還是商鞅時候傳下來那些的變種。
而姜星火面臨的情況則不同,其一便是永樂帝比宋神宗更敢殺人,這位造反上位的皇帝更不需要顧忌種種非議;其二則是姜星火絕不會讓自己的政策在基層走樣,這是他從王安石變法中學到的最重要的經驗教訓;其三則是姜星火的手段更多,除了借鑑取得巨大成功的張居正變法的成功經驗以外,他還有自己所學的現代的銀行、貨幣改革、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自由貿易體系、對外轉嫁國內經濟壓力等方法一套組合拳下去,搞不來錢才是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