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的那一邊。
日本,京都鹿苑院。
與去年相比,足利義滿老的更厲害了,他穿著僧袍,拖拉著木屐,走在桃花林中。
空中桃花落英繽紛,隨風飛舞,如同仙境。
而在這美景的背後,是桃花已經凋謝大半,地上鋪滿了一層薄如蟬翼的粉紅色,腳踩上去軟綿綿的,彷彿能陷進去。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可惜,我沒機會到大明親眼去看看大林寺啊。”
古劍妙快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並沒有說什麼。
對於一個遲暮的老人來說,觸景生情是在所難免的,尤其是日本以花凋謝和生命的凋零為美。
“蜷川新右衛門那裡傳來了什麼訊息嗎?”足利義滿忽然問道。
古劍妙快不漏痕跡地說道:
“宗純在安國寺修行的很好,並沒有什麼異常。”
“那就好。”
宗純,便是一休宗純,也就是姜星火前世動畫片《聰明的一休》裡主角的人物原型,幼名千菊丸,一休於日本明德五年(1394年)正月初一生於京都,父親是北朝後小松天皇,母親出自藤原氏的藤原照子,今年7歲,被足利義滿安排到了安國寺修行。
這裡可能會有一個奇怪的點,那就是明明足利義滿支援的是北朝,為什麼把現任天皇的兒子送去當僧侶,甚至還派人監視呢?
這便是因為藤原照子圖謀刺殺後小松天皇,被發覺後藤原照子逃出宮廷潛往嵯峨野,於正月初一生下了一休宗純,而藤原照子是傾向南朝的,相當於南朝系的大覺寺統如果有了一休宗純這個北朝後小松天皇之子,那麼就有了一張鳩佔鵲巢的底牌。
事實上,北朝系的持明院統與南朝系的大覺寺統之爭從未消停,足利義滿既然無法像司馬懿那樣,給自己的後代鋪路當天皇,那麼自然便要考量持明院統與大覺寺統之間的平衡。
南朝後龜山天皇的子女中,足利義滿並不是很在意把出家的雪舞櫻(泰子內親王)放到大明去,畢竟傳男不傳女,只要後龜山天皇的兒子小倉宮恆敦(南北兩統跌立,理論上的下一任天皇)也處於控制中,那麼自然其他都不足為慮。
至於後龜山天皇,足利義滿則根本不把他視為對手。
南北朝和平統一,是在足利義滿手中完成的,但這是歷史的大勢所趨,也是日本民心所向,而非是什麼南北朝力量均衡,被幕府透過強橫的武力捏合在一起同床異夢。
事實上,後龜山天皇在位時期,南朝勢力僅僅侷限於河內、大和的山地之間,支援南朝的也只剩下少數僧侶與武士,與前代長慶天皇時期相比,南朝的基本盤急劇弱化,彷彿風中之燭,滅亡只在旦夕之間。
南朝由於勢力的衰退,奪取京都、對抗室町幕府支援的北朝已經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主張與北朝和平合體的合議派勢力逐漸主宰了南朝廟堂的主流,南北朝的合體已經成了歷史的必然說白了,實質是南朝權貴向室町幕府的武家政權屈服,被武家把持的北朝所吸收。
而在大明洪武三十年/日本應永四年(1397年)的年末,後龜山辭退了自己的尊號和兵仗,出家法號金剛心,過上了隱居的生活,身邊只有阿野實為、公為父子以及六條時熙等親近的公卿侍奉,吉田兼熙、兼敦父子在身邊進神道。
《明德和約》一簽,南朝已經不可能在後龜山天皇身上覆蘇了,只要足利義滿捏著小倉宮恆敦,一切都不足為慮。
事實上在姜星火前世的歷史上也是如此,如果沒有大明的干預,那麼再過7年,大明永樂八年/日本應永17年(1410年),由於足利義持主政的室町幕府違反了《明德和約》中兩統迭立(由南朝系大覺寺統和北朝系持明院統交替繼承皇位)的條件,準備立北朝後小松天皇的兒子躬仁親王為太子,而非南朝後龜山天皇的兒子小倉宮恆敦,後龜山天皇就突然出奔嵯峨,秘密臨幸吉野山區,召集舊南朝勢力建立了後南朝,然而很快就被撲滅。
由此可見,在日本政局穩定的情況下,躬仁親王是肯定站在室町幕府這邊的,而剩下有繼承權的變人,按照繼承權強弱排列,就是南朝系的小倉宮恆敦、北朝系的一休宗純、南朝系的雪舞櫻(泰子內親王)。
雪舞櫻的繼承權排序基本上是倒數第一的水平,而且日本的很多規矩跟中國不一樣,日本對待下野的政治人物很少採取物理消滅的手段,基本以驅逐、出家、圈禁為主,雪舞櫻一旦出家,就相當於自動放棄了繼承天皇皇位的這項權利。
對於一個放棄繼承權的女子,足利義滿表達了足夠的善意。
“閣下。”
一個少女從桃林深處跑來,她身上穿著和服,腳上踩著木屐,一頭烏黑長髮披散,五官精緻漂亮。
看見這個女孩兒,足利義滿眼睛裡露出慈祥之色。
“辛苦你的準備了。”
“沒有呢。”
雪舞櫻笑容甜美可人,她扶住了足利義滿的胳膊。
等到在山頂的亭子裡落座後,足利義滿才說明自己的目的——
“今日我要與明國的大將軍李景隆閣下會談。”
“喔需要我做什麼嗎?”雪舞櫻本想問談什麼,但旋即止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