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星火猛然大喝,周圍的聲音,漸漸消停了下來,人們的臉上滿是錯愕。
鄭和在此時彷彿察覺到了什麼,他看著姜星火想說點勸慰的話,但不知怎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姜星火」,鄭和卻忽然覺得有點陌生。
那個在獄中一本正經的指點江山、無憂無慮地笑著的書生,彷彿離他的記憶越來越遙遠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手握權柄,拯救蒼生黎庶的求索者。
姜星火身上的衣服,像是象徵著一次又一次如蟒蛇蛻皮一般的蛻變,痛苦不堪,愈發華麗,也愈發讓人覺得陌生。
這一點都不像在獄中那個鼓勵他成為「大航海時代」的先驅者的人。姜星火,現在活的很累吧?
鄭和忽然上前,握著姜星火的手,輕聲說道:「師父(道衍)說過,一念破障,則念頭通達。」
「你現在最想做什麼?且吩咐我,我去做。」
姜星火扶著城垛大口地喘著氣,一滴汗水,從姜星火兩三道淺淺的抬頭紋上掠過,墜在華貴的紫袍上,像是落了一隻蝨子。
他艱難地扭頭看著周身滿臉迷茫、錯愕、無助的人們。不知何時,人們把他當成了另一個浦神。
一個不是死板的木雕泥塑,一個會發號施令,一個能對他們隨時生殺予奪的浦神。
這本是無上的尊榮與權柄。
數萬百姓此時此刻對他頂禮膜拜,敬畏他如同敬畏神明一般。可姜星火偏偏感到了......不自在。
就彷彿,他的臉上、四肢、軀幹,都開始慢慢地變成了木雕泥塑一般。姜星火用力地搓了搓臉龐,對鄭和說道。
「煩請三保太監帶隊去搗毀松江府所有Yin祠野寺,大小神像一個不留。姜星火猶豫剎那,復又說道:「包括非官府建立的化肥仙人雕像。
破山中神易,破心中神難。
此言一出,像是解開了什麼枷鎖一般,姜星火緩緩挺直了脊背。深吸了一口氣,姜星火對著四周人說道。
「河可平,山可移,若有鬼神不滿,且來找我姜星火。」
言罷,徑自走下城頭。
周圍官員、侍從、百姓,卻是一時怔然。
而另外一邊城牆上的情況和這裡差不多。
眼看那些攔路的橫向防波堤,在強勁的衝擊力之下,盡數被摧毀了,兩側長堤卻安然無恙。
這一切的發生,自然瞞不過隱藏在人群中的白蓮教眾人。他們的臉上浮現了凝重的表情。
「江南民亂已定了。」
城頭上,一位穿著綢袍計程車紳,悵然若失地看著眼前濤濤而過的洪水。
兩岸長堤,雖然看起來
某些時候,有點搖搖欲墜之感,可實際上,只要捱過了第一波洪峰,大黃浦積水的勢能就已經被削弱到可以承受的地步了。
再加上軍隊出動,一直在堤壩邊上查缺補漏,兩岸長堤被洪水沖垮的可能性已然不大。
遮著面紗的白蓮教聖女唐音扶著老人站在一旁觀看,聽著上海縣本地士紳所言,頗有些心思不寧......自己在松江府苦心經營了這麼久的白蓮教組織網,如今被姜星火短短几日便暴力摧毀的七零八落,堪稱是連根拔起,任是誰心裡都不好受。
然而,老人卻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反而拄著柺杖,認真地欣賞著遠處難得一見的風景。
「你知道嗎?我曾經跟你說過,大黃浦的灘頭是我最滿意的地方,因為那是我兒時的全部記憶。」
老人喃喃道:「每天早上在大黃浦的船上喝滾魚粥,喝完粥再走到浦邊吹冷風,看著潮汐漲落,看著水花從平靜到激烈,一浪接一浪,這樣的生活多美妙啊。」
「那時候啊,沒有什麼大明,還是大元呢......蒙古人統治著天下,誰曾想到這一轉眼,江山幾度易主,我也從一個稚童,垂垂老矣嘍。」
唐音默然片刻,看著身邊人頭攢動的百姓,幽幽問道:「爹,真的沒辦法了嗎?
老人聞言,轉過身子望著唐音,神色變幻莫測,半晌後,他緩緩挺直了駝著的背,渾濁的眼中,閃爍著掩藏不住的鋒銳氣質。
如同在一把滿是油汙的不起眼的劍鞘裡,抽出了絕世寶劍。
這位白教主,可是跟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同一時期參加白蓮教起義,揭竿而起反抗元朝的豪傑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