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番外)
我是一個被救贖者,也是一個罪人。
一直安慰自己,這是無從選擇的。但唯有我知道,十歲那年,是因為我找了姐姐,然後被留下的是我。從此子瑤的名字成了家中的禁忌,我夜夜噩夢,總覺得左臂在疼,是子瑤在哭,在控訴,在恨。
這疼在日漸成長中慢慢湮熄,我竊喜著,以為子瑤終於放下,心安理得地呼吸。可是老天爺告訴我,不能得意忘形。輕輕一棒,就把我打回了原型,熟悉的疼肆意氾濫,情緒升級,這是子瑤在嘶吼,在憤怒,在報復。
她恨我們遺忘了她,也恨我取代了她。所以既然她痛,那麼就讓我相陪吧。
起初我一直都忍著沒讓家人知道,但姐姐的眼睛那麼利,加上那疼是鑽入骨髓的,熬沒多久就被姐姐發現了。當時她的表情令我永遠忘不了,死死盯著我的肩膀處,一字一句:“童子瑤,怨也沒有用,這是你的命。”
原來,不止是我一人覺得子瑤還在。
家中又進入一片慘淡愁雲,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子瑤來給我換骨。姐姐每天盯著我的眼神都很怪異,我心裡明白她在琢磨什麼,但是,已經有了一個子瑤在身體裡,難道我們三姐妹要都融於一體嗎?
那天接到姐姐電話時是早晨,我還在睡覺,等趕到姐姐那裡時我被那一幕驚呆了。她滿身滿臉都是血,但沒等我發出聲來,她就說血不是她的。而在汽車後躺著一個男人,沒了左臂與左腿......我驚駭地看向她,不,這不是她做的。
姐姐沒空與我說話,拿走讓我帶來的醫藥用品就開始為那男人止血包紮,並丟給我一個袋子,說讓我拿回去給父親。袋子裡的東西,我看了一眼就差點昏厥過去。雖然當年子瑤的一半骨接到了我身上,可當時我是沒意識的,不曾親眼看過那幕血腥畫面。
我不肯走,追問姐姐到底怎麼回事。她說,這是交易,她救他的命,代價是他這一手一腳。她又說,這是天意。我不明白她後一句天意是什麼意思,只大約知道男人的左臂與左腿本身就傷了,還是槍傷。而這個人是她客戶,兩人同到外省出差,是在那邊出了什麼事。具體的我再問,姐姐不願意再回答,只說知道地越少對我越好。
可是真的好嗎?那之後,父親離了家,以病故之名;姐姐遊走在外,承受屈辱;母親終日以淚洗面;撕裂的瘋狂,崩滿我腦,然而除了畫畫,我什麼也不能做。
踏進畫廊,看著老闆平靜的眼,我以最好的姿態獲得了那份工作。終於有個喘息的地方了,聞著這裡的墨香我都覺得愜意。越來越不想離開,很多次都幾乎向老闆夏姐開口,想寄宿留在那,但話到嘴邊都縮了回去。
不正常的人,始終都是害怕現形於人前的。即使夏姐並不會刻意來親近,還是害怕被她察覺到我的異樣,所以正常的表態才是安全距離。沒人知道,每天上班我雀躍到激動,而每到下班時間就煎熬不捨。偶爾夏姐出去談工作,畫廊就剩我一人時,暢快地如魚得水,我可以親吻每一幅畫,細細嗅著那上面的油墨味。
就是那天,我遇見了他。
如果說以前我的世界是灰色的,那麼遇見他之後,變成了彩色。他邁進畫廊,午後的陽光打在他背上,整個人就籠罩在光影裡,我眯起眼都覺得光耀奪目。
溪水涓流滴滴入心,第一次向另一個人敞開心扉,讓他走入自己陰暗的世界。暗潮的空間,漸漸亮起一盞燈,以為可以驅除黑暗,我拼命靠近。他說,我是正常的,是姐姐和父親的偏執強加於我,才導致了今天局面;他又說,心理的疾病與身體的創傷一般,不能諱疾忌醫,要敢於面對。
我是正常的。多好聽的一句話。
心向陽,無懼悲傷。那天姐姐說我變漂亮了,我甜甜地笑。把姐姐介紹給他認識,如果心理的疾病能夠透過治療痊癒,為何不嘗試一次呢?姐姐回來後我就問她情形,從未有過的舒展在她眉間,她說:感覺還不錯。
我樂開了懷,或許有一天,我們真的可以正常地活著。希望陰霾快快散去,希望疼痛可以終止,希望爸爸能早日回來,也希望子瑤可以不恨。他揉著我的頭髮,說:傻丫頭。
是啊,我就是個傻丫頭。所以在與姐姐的情人撞上後,不明其意地跟著走,差一點就踏進地獄,是姐姐來得快。第一次親眼看姐姐在那男人身下苟延殘喘,我睜大了眼死死瞪著他,那一刻,心底所有的陰暗都在翻湧而出,恨不得拿把尖刀刺進他胸口。
但姐姐用口型對我說“走”!她的眼裡沒有屈辱,平靜地根本不像在受辱。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跌撞著衝出那個會館的,找到他時就倒在了他腳下,躺在地上仰望他,嘴裡悲絕地呢喃:沒有用的,心裡生了惡瘡,永遠都不可能痊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