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侃侃而談,他心底其實還有一個隱憂沒有明講,他相信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一個沒有任何節制的武人在亂世之中領兵,如果百戰百勝,那麼很容易就會養虎遺患而成為大明朝所容不下的藩鎮軍閥。
魯之藩對此保持沉默,縣令雷覺民則舉雙手支援。作為高陽軍中的後起之秀,孫鉁在高陽防禦戰中逐漸展露出他的軍事才華,地位與分量在高陽軍政事務中逐漸攀升。不過,他所持的是反對意見。
“孫鉁不贊同縣令大人與教諭大人的主意,現在正是多事之秋如何能自斷臂膀?那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嗎?就算李信將來會成為軍閥藩鎮那也是將來的事,如今大明江山亂成這番模樣,內有流賊肆虐,外有韃寇犯邊,往後還……”
魯之藩適時的咳嗽了一聲,孫鉁立即覺察出自己險些失言,自從投筆從戎之後,整個人變得比以往衝動了許多,這也許和連日來廝殺疲乏,積累的浮躁與不安情緒有關。他感激的看了魯之藩一眼,繼續道:“他一個李信手中不過幾百馬賊,待天下太平,日後若敢造反,帶兵剿了便是,何必如此杞人憂天?”
周瑾冷笑數聲,反駁道:“曹操、劉裕之徒哪一個開始便是梟雄國賊?哪一個不是朝廷養虎遺患,終被虎噬?對於任何萌芽都要將之扼殺在將起未起之時。韃子何足懼?高陽彈丸小城,多爾袞數萬大軍不也久攻不下嗎?這萬里大明江山他韃子吞的過來嗎?崩壞他一口狼牙犬齒!”
對於這個縣裡的教諭,孫鉁始終覺得此人過於偏激狹隘,很多事情不懂得變通,又辨不清時局,常常自以為是,比如這番話,簡直是在放狗屁。
“教諭大人此言差矣,高陽城之所以能守到今日,首先那李信功不可沒。第一,他主持改造的城牆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第二,李信在城外對清軍的一系列攻擊,牽制了他們對高陽城的攻擊,極大的減緩了高陽城所面臨的壓力。如今又護送劉閣老進高陽,試問但反意他會幾次三番冒著危險與韃子周旋?”
其實,他還有一番話不便明說,大明之禍不再關外而在腹心,肆虐河南、陝西的流賊才是大明朝最大的破壞者,與最大的敵人。此番韃子入寇在無形中幫了那些行將滅亡的流寇的大忙。
隨著戰事的惡化,皇帝早晚會調遣洪承疇與孫傳庭的陝軍入京拱衛,到時候,張李之徒再沒有人能鉗制,這天下才要鬧翻天了呢!李信此輩雖然桀驁不馴,但骨子裡卻透著幾分憂國憂民的志士情懷,總比那些只知燒殺搶掠的賊寇們強上千倍百倍。到了那天下糜爛之際,說不得還要靠著李信此輩來力挽狂瀾呢!
孫鉁猛然警醒,這些念頭是否太不切實際,大明朝怎麼會到那步田地,他很快將這些雜念從腦中驅除出去。這一瞬間的失神連周瑾說些什麼都沒聽清,只恍惚間看見他嘴巴開合,說的話卻一字沒進耳中。
兩個人吵的不可開交,魯之藩選擇沉默,兩不相幫,他只要能守住高陽,其他事情都可以排在後面。孫承宗亦是一言不發,沉著臉,耷拉著眼皮似乎睡著了一般。劉宇亮再也看不下去,乾咳嗽了一聲,準備出面制止紛爭。其實他對李信這個人印象倒是不差,經過幾日相處,從最初的輕視經歷這番進城的插曲之後逐漸發生了一些改觀,期間相處也算融洽,只可惜自己陰了他一道,兩人早晚得成仇敵,所以要在這個潛在的仇敵還掀不起風浪之前將其做掉。
但如何將之做掉,可就要講究手法了,那周瑾就是塊木頭,削成木棍插上鐵槍頭,就是一柄上好的鐵槍。但鐵槍自己是沒有腦袋的,相出的辦法都蠢笨之極,如果真的繳了李信的兵權,對高陽城中軍民計程車氣造成打擊絕對不可避免,這可不是他所樂見的。
連日來劉宇亮透過觀察與側面瞭解,他發現這李信簡直就是一員福將,只要有他參與的戰鬥幾乎場場皆勝,他很相信運勢一說,在其看來李信是帶著運勢的。所以,他還有個更好的辦法,就是將之調離戰場,遠離戰場就沒仗可打,沒仗可打就無功可立,這不就等於斷了他的晉升之路嗎,得不到晉升,他還有什麼實力和自己鬥?
“介之所言有理,不能寒了將士們的心,不能讓百姓戳咱們的脊樑骨,說咱們過河拆橋。去城中打聽打聽,有誰不說那李信好的?誰想廢掉李信就是把自己推倒百姓的對立面上去。”
劉宇亮是內閣首輔,又兼著督察軍情的差事,他這個帽子扣的大,而且所言在理,周瑾終於不再知聲。其實他對於李信在百姓中的名聲自是瞭然於心,但正是這好名聲他才更加的戒懼,如果此人是個貪色好財之輩反倒不足畏懼了。
孫鉁見周瑾沒了動靜,也不好再多做發言,是以也沉默了。劉宇亮一言鎮服孫週二人,滿意的捋了下頜下山羊鬍子,心下盤算著將李信支往何處,但聽衙署外噔噔噔的腳步聲傳來。
“報!大事不好,蠡縣被韃子大軍攻下,關寧軍潰敗,高監軍不知所蹤!”
廳中眾人頓時目瞪口呆,原本假寐的孫承宗雙眼頓時睜開,千算萬算就沒算到清軍假意撤軍其實是迷惑蠡縣城中的高起潛,他們真正的目標原來是為了幹掉高起潛。更沒想到這高起潛如此廢物,竟然一戰即潰。當這個念頭在腦中蹦出之時,孫承宗頓覺頓覺如墮冰窟,高起潛所率精銳一旦盡失,戰場形勢可謂是頃刻間逆轉。
韃子兩翼大軍失去牽制,真定府南部的杜度右翼軍終於可以無所顧忌的南下攻擊盧象升部,而多爾袞的左翼大軍頃刻便可重返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