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等李秘再問,李如梅便道出了這守將的身世家底來。
“此人名喚楊展,字風揚,進士出身,早年做過南昌和蠡縣的知縣,而後入了朝中當御史,彈劾了不少人,得以調任大理評事。”
李秘可是當過大理寺副署正的,自然知道大理評事是如何一個官職,雒於仁可不就是大理評事麼,通常能做這個官的,哪個不是脖頸比腦袋還硬的?
“這楊展是個敢直言的,沒多久就遷了山東參議,防守遼海,別看他是書生,膽子卻大,與大帥董一元突襲蒙古炒花部的營帳,大勝而歸,因功升了副使,因著是文官,又有治理的本事,還開墾了一百多頃荒地,每年儲藏糧食一萬八千多石,確實是個能人。”
李秘也沒想到,這麼個人物,竟然只是被派發到了寬奠堡來當守將,這豈非屈才?
只怕這裡頭還有甚麼故事。
“你又是如何認識他的?”李秘見李如梅如此清楚細節,也難免要問一句。
李如梅也不隱瞞:“因為他和大帥董一元夜襲蒙古炒花部,是我帶的路,那一夜的風雪便如今日這麼大,我是忘不了的……”
李秘固知李如梅是個猛將,雖然如此輕描淡寫,但李如梅當時只怕也是身先士卒,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後來呢?這楊展這般大才,怎地淪落到這裡來了?”
聽得李秘的疑問,李如梅也沉默了良久,最終還是選擇全盤托出。
“楊展接連立功,得了參政的權柄,其實也參加了朝鮮那場仗,當時你在倭奴軍中,也是不瞭解情況。”
“當時我大明軍分成了三部分,我領的本是左軍,攻打蔚山,倭奴兵敗,退走島山,在城外修了三道柵欄來抵禦。”
“因為要去救你,所以我領著趙廣陵熊廷弼這些人,當了先鋒,而攻打島山的任務,就交給了遊擊將軍陳寅。”
聽得李如梅說起往事,李秘也是心中感慨,當時李如梅帶著弟兄們去救李秘,他也是永世不忘的,也正是那一戰,造就了李秘銀修羅之名,更讓李如梅接連射殺倭將而聲名鵲起。
“早先在遼東的時候,楊展與我交情其實很深,畢竟大家一起生死並肩,做過大事,他是個進士出身,與一般軍漢不同,與我也談得來……”
“只是誰都沒想到,他見得陳寅要攻下島山,擔心陳寅會把我的功勞全都搶走,眼看著第三道柵欄要攻陷之時,他卻鳴金收兵了……”
“甚麼?”李秘也沒想到,楊展竟然還為了功勞而做出不顧大局的事情來!
“島山城其實易守難攻,倭奴軍天天放炮,子彈都是用忍者毒藥熬煮過的,錯過了那次機會之後,陳寅久攻不下,我軍也是傷亡慘重,直到我回去,才攻下了島山……”
“楊展是記掛當年之恩,若沒有我帶路,他和董一元是沒辦法攻破炒花部的,沒有那一戰,就不會有他的成就,所以他也想報恩,只是方式法子卻用得不對頭罷了。”
“就因為島山一役,秋後算賬之後,楊展就被剝了官職,後來還是我念他的好意,讓父親給他說了幾句好話,才免了罷黜,發到寬甸來當守將。”
“他是個不錯的官,打仗雖然不行,但寬甸六堡在他手裡,才有這般的生機,對於做生意和經營地方,沒人比他更在行。”
李如梅說到這些,竟然笑了起來。
“在朝鮮的時候,咱們的軍糧出現了短缺,不得不讓朝鮮那邊提供,可朝鮮王卻以國家破敗為由,扣扣索索,沒人願意出糧。”
“當時楊展就向我大哥建言,說是與朝鮮王商量,允許朝鮮官名捐贈糧食,換取官職或者贖罪,如果是鄉吏奴丁,只要捐獻糧食,就能免除勞役。”
“當時的朝鮮都被打爛了,當官沒太大價值,與勞役沒兩樣,但很多人都希望能夠當官,畢竟有特權,而戰爭時期的勞役,簡直要命,所以不管是上面的官員,還是下面的勞役,都積極捐糧。”
“好笑的是,捐糧之後,楊展確實給了他們官職,但都是一些苟且的差事,芝麻穀子一般大,朝鮮人罵他不守信用,戰後還給朝廷上書彈了楊展……”
“不過軍中兄弟都念他這個情,咱們畢竟是給朝鮮人打仗,他們連糧食都不出,楊展雖然法子不光彩,但拿到了糧食,其實還是挺解氣的……”
這些都是李秘無法親身經歷的朝鮮戰場上的細節,聽李如梅一五一十說出來,倒也有趣,難免感慨道:“沒想到還有這等內情……”
李如梅苦笑著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朝李秘道:“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
李秘心頭一緊,朝李如梅低聲問道:“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