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將最後的選擇權交給了朱常洛,因為他想讓朱翊鈞看到,朱常洛即便只是他朱翊鈞胡亂睡了一個卑賤宮女生下來的,也是他老朱家的人,骨子裡流著老朱家的血,會做出與他一樣的選擇,他會成為朱翊鈞認可的那個皇儲!
果不其然,朱常洛彷彿要打碎自己的內心,將對李秘的所有情緒,感恩,依賴,敬畏,愛戴,所有的所有,全都打碎,只剩下對父親的忠誠,那是一種叫做血濃於水的東西!
李秘如何待他,都無法取代父親在他心中的位置,這是先天決定,即便後天如何努力,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那個縱橫戰場,揹著大明龍旗不肯倒下的男人,眼下跪在皇帝面前,銀絲沾血,露出圓圓的後腦勺,就像一個大西瓜這般脆弱!
朱常洛的下唇都咬破了,與滿地的鮮血相比,嘴唇上那一絲絲血跡,實在微不足道,但這絲血跡,才是真正決定了大明走向的決絕!
“啪!”
半截旗杆定在了半空,握住杆頭的是一隻略顯乾瘦修長的手,那是朱翊鈞的手!
杆頭上的鮮血黏糊糊的,朱翊鈞卻沒有任何反感,他是九五至尊,他很少會觸碰甚至見到血跡,但並不代表他對血腥一無所知,相反,他的雙手沾染的“鮮血”,遠比所有人都多。
朱常洛鬆開旗杆,噗通一聲跪下,泣不成聲,或許在為自己對李秘的背叛而感到羞愧和恥辱,又或許因為這一棍終究沒有打落而感到慶幸,又或許只是因為做出這個決定之後,擊潰了他內心所有的美好。
朱翊鈞將手中的旗杆丟給了索長生,朝他下令道:“出去把周瑜殺了。”
皇帝的信任本來就少,給了這個,其他人就沒有了,更何況朱翊鈞從來就不信任臣子,將臣子視為自己命運之中的羈絆。
索長生接過旗杆,一言不發便出去了。
雖然他沒有行禮,雖然他也沒有表現出太多恭敬,但朱翊鈞卻不認為他不敬,或許是因為索長生無論如何不敬,他都是這個時代的人,而朱翊鈞能夠感受到這一點,卻無法從李秘身上得到這樣的感受。
好在如今他總算是感受到了,他朝李秘道:“起來吧,都起來吧。”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子有些搖晃,彷彿適才已經耗盡了他的力氣一般,他走了回去,坐在床邊,此時起來的李秘才看到,朱翊鈞的左手一直握著一柄短槍!
選擇,是命運的原子,不斷去選擇,命運才能不斷裂變,命運就是一個個選擇決定其走向的。
而今夜,三個男人的選擇,決定了大明朝的命運。
為了這個時代能夠延續下去,李秘選擇了真正的臣服,為了改變這個時代,他願意讓這個時代先改變他。
朱常洛在李秘和朱翊鈞之間,選擇了朱翊鈞,向朱翊鈞證明,他即便是一時衝動的副產物,他仍舊是老朱家的骨血,流淌著千古帝王該有的血性和狠辣!
老朱家是貧農出身,他們沒有高貴的血液,是血性和狠辣,讓他們的國祚得以延續,所以王恭妃是個卑賤的宮女也無妨,因為老朱家與別的帝王家根本就不同。
如果秦朝是龍,漢朝便是猛虎,唐朝則是獅子,宋朝是雄鹿,唯有大明朝,是狼!
朱翊鈞像一頭孤狼終於承認了血嗣的地位一般,朝朱常洛招了招手,朱常洛站了起來,撲入父親懷中,一個簡單的擁抱,卻是他有生以來一直渴望,卻從未得到過的。
他們的擁抱當中,讓他們相融的,是李秘的血,是田義和陸家茅的血,是天下百姓和文武百官和萬千將士的血!
沒有多餘的言語,便這一個擁抱,便是足夠了。
然而這個擁抱並未持續太久,因為索長生回來了,他的手裡仍舊拿著那半截旗杆,眼色有些不好看。
朱常洛警覺起來,緊緊握著那柄短槍,像受傷的狼主一般盯著索長生。
索長生只是搖了搖頭,嘆息道:“殺不了他了。”
他的話音未落地,田義和猿飛佐助也從外頭走了進來,跟在他們身後的,是一聲接一聲的撞擊聲。
“咚!”
“咚!”
“咚!”
宮門遭受撞擊的聲音如同敵人敲打著大明的國鼎,這個帝國經歷過很多次這樣的撞擊,但最終都挺住了。
只是以往每一次都是遭遇到外敵的撞擊,敵人撞擊的是大明堅硬的鎧甲,而這一次,敵人在內部,撞擊的是大明的心臟!
朱翊鈞終於醒悟過來,他並未慌張,而是朝田義問道:“多少人?甚麼人?”
田義沒有理會身上流血的傷口,朝朱翊鈞答道:“騰驤左衛幾乎都叛了……領字諸號令牌的帶刀、千百戶都是周瑜的人……至於三千營和五軍營、神機營到底有沒有在外頭接應,奴也無法知曉……”
大明皇城的守衛工作通常由金吾衛和羽林衛以及旗手等皇帝直屬部隊,也就是親軍來執行,他們並不隸屬於五軍都督府,是獨立的部隊。
皇城內每日輪值都督極帶刀、千百戶等各一人,領申字十七號令牌於內值宿及點各門軍士。
這些人是皇帝最親信的侍衛,沒想到竟然還是讓周瑜給侵蝕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