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惟忠雖然說得波瀾不驚,但實則在提醒李秘和宋知微,適才李秘和宋知微都沒有想到的細節。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內鬥之後,即便有人倖存下來,都該是傷痕累累,苟延殘喘。
但只有吳惟忠這樣的老將,才深刻地體會到,真正活到最後的人,才是最堅韌不屈,才是最強大的人!
李秘與宋知微相視一眼,便異口同聲朝吳惟忠道:“徒弟(下官)受教了...”
吳惟忠笑著擺了擺手,便要過去,此時黃仕淵卻是有所察覺,與範榮寬等人耳語了幾句,也都湊了過來。
“諸位是要去看那個瘋人吧?我等也一併湊個趣,不知可否?”
說話的是範榮寬,陳和光自然沒道理拒絕,朝範榮寬道:“手底下的人從衣物等處,看出此人乃是嘉興府人士,今番請了範大人過來,也正是因為這層牽扯,範大人想去看看,下官自是歡迎之極的...”
範榮寬聽得此言,也不由稍稍昂頭,頗有些得意,一行人便往聚義堂旁邊而去。
這聚義堂左首處乃是一座關帝廟,往常是山賊匪寇們嘯聚結義之地,只是這山寨被倭寇先鋒所佔,賊匪們都被打跑了。
宋知微等人所說的那個瘋子,便暫時關押在裡頭。
若真如李秘所想,所有這一切都是此人造下的,那麼這個人物,可就不是一般的了得了。
關帝廟外頭約莫十五六個悍卒,將小小的關帝廟圍了個水洩不通,甚至還揹負了軍中的強弩和神機營的火槍!
見得這般架勢,李秘也有些驚詫,到了門前,陳和光朝那眼睛上有刀疤的軍漢道:“開門。”
那軍漢有些猶豫道:“知府大人...這...”
陳和光有些不悅道:“怎麼,害怕他吃人不成!”
那軍漢當即惶恐地搖了搖頭,幾個人面面相覷,卻如何不敢答應,都拿眼神去看同治黃仕淵!
陳和光的臉色便難看起來,這黃仕淵可謂內外聯結,將上下都打點地清清楚楚,平日裡對陳和光排擠得厲害,沒想到這個節骨眼上,軍漢們竟然還要看他的臉色辦事!
可眼下這麼多大人物在場,陳和光也不好發作,畢竟爭吵起來,丟的也是蘇州府的臉,自己已經落了風頭,再去爭的話,只怕更難看。
李秘自是看在眼裡,此時便輕輕拉了拉吳惟忠的袖子,吳惟忠呵了一聲,朝那軍漢道。
“你是從金山衛出來的吧?”
那軍漢見得吳惟忠發話,不由驚詫道:“這位...這位將軍又是如何得知在下的出身?”
吳惟忠走上前來,閃電出手,那軍漢還未來得及動手,腰刀已經被吳惟忠給拔了出來!
吳惟忠朝那刀柄上掃了一眼,而後朝那軍漢道:“金山衛李老兒的麾下,當年歙州一戰,斬殺倭寇頭子狼山條陸,丟了一隻招子,人稱翻浪狗的,就是你吧?”
那軍漢大吃一驚,猛然抬起頭來,見得吳惟忠一臉正氣,滿身鐵血,彷彿能聞到海浪與血腥的氣息,渾身陡然一震,喃喃道:“你...您是...吳老將軍!”
“在下見過吳將軍!”
“見過吳將軍!”
非但那號稱翻狼狗的疤臉軍漢,便是周圍十幾名漢子,全都給吳惟忠拜倒在地!
他們曾經也是抗倭衛所裡頭的精兵悍卒,可因為受了傷,或者因為職責調整的原因,被調到內陸來,有些甚至在官府裡頭混吃等死,此時見到吳惟忠,彷彿又回到了海疆戰場之上,一腔熱血如風中殘燭又被潑了一瓢熱油,再度熊熊燃了起來!
李秘看時,這些漢子竟然一個個眼眶溼潤,連他都被這種氣氛給感染了!
沒有當過兵,沒有賣過命,是無法理解這種袍澤之間的情愫,這種已經超越了血脈的生死之交,是如何都說不清的,只是當時機來臨,便會再度體現出來,讓人熱淚盈眶!
李秘也終於明白,吳惟忠為何能夠得到軍中如此的愛戴,除了他是戚繼光舊部之外,他本身就是個值得愛戴的人!
試問哪個指揮使,能夠身居高位,卻連一個因傷退職的老卒的名號和具體事蹟都記得一清二楚!
吳惟忠將手抬起來,朝這些軍漢道:“沒出息,跪個甚麼勁,還不趕緊把門開啟,讓爺爺好生看看,這裡頭關的是怎生了得的一個瘋子!”
那軍漢陡然站起來,諸多看守也是露出笑容,只是他們一直彎曲著的腰桿,自打跪了吳惟忠之後,一下子便直挺了起來!
關帝廟的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裡頭很是昏暗,大殿之下,屋頂上的破洞投下一道光柱,照著關大聖的青龍偃月刀,以及半邊臉面。
神像之下,供臺前面,一人盤坐於地,頭臉和上身隱於陰影之中,光柱便照著他的雙膝,以及一雙白皙修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