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地獄,此獄名為刀山地獄,蘇問對此再熟悉不過,當初便是險些與許木子一同葬身此間,只不過那日賞善司僅僅是以善簿為引,投來的地獄幻象,如今親眼得見,心頭的駭然好似泉水噴湧,一眼望去,無邊無際的天地間一座座聳立的高山折射著冷冽的寒芒,只見到一個個赤身裸體的人們在刀山上攀爬,手腳被鋒利的刀刃劃傷,胸口也被利刃穿透,這些在陽間早就死上百次的傷勢,卻僅僅是讓他們感受到難以言表痛苦而已,山澗中陰風吹過,傷口完好如初,一遍又一遍的劃傷再癒合,無窮無盡,只等爬上山頂便會被等候多時的鬼差一腳踹下山去,從刀山的另一側翻滾下去,在亂刃之中被分斬成無數段,卻又在滾落山腳時重新匯聚成一個囫圇人形。
“少爺,這裡可比那些縣官老爺的後衙遭罪多了,就是再怎麼生硬的漢子來了這裡保管也得哭爹喊娘。”小僕人怯懦懦的說道,似乎連空氣中都透著一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無奈。
“陽間的官兒官陽間的事,陰間的差捉陰間的鬼,都是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早該掃掃乾淨了。”蘇問輕聲說道,陳長安入了陰曹沒有走,而張心魁又追著秦廣王回到陰曹中,只怕那位離開多年的轉輪王不只是拿回他的轉輪而已,有許木子重創陰曹在前,此刻九位殿主全部離位,這種趁虛而入的好機會那個整日抽籤算卦的讀書人會不視若不見,雖然對陳長安沒有多少好感,哪怕對方多次出手相助,又在背蔭山中給他多大的造化,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都是他無疑,說到底陳長安肯做這一切,那裡是為了他蘇問著想,各取所需罷了,只不過要是這陰曹換了主人,他絕對是打心底裡認同,比起這些靠著高冠華服遮蓋陰森的閻羅,那個身著布衣騎毛驢的書生陳長安興許就是這地府之中最後的生氣。
“少爺,你身後。”小僕人突然驚聲喝道。
蘇問本等的回身一劍,劍鋒在昏暗的空間中切割出一道裂紋,而在那裂紋之上,空蕩蕩的顯現出一對滿是疲倦的眼睛,卻在看到蘇問的瞬間精光四射。
看到眼前異象,蘇問本能的退後數步,將長劍橫在身前,那雙無所依託的眼睛收起光芒,平靜的將目光從蘇問身上移開,看向了七貴,目光中充滿了疑惑,只聽得虛空之中一道沉悶話語傳來。
“你是誰?”
被那雙眼睛直視著,七貴本能的脫口而出道:“我,我是七貴。”
蘇問警惕的看向四周,顯然對方絕不是單純的一問,遠處刀山上的鬼差依舊有條不紊的繼續著自己的事情,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那聲音。
那雙眼睛緩緩飄近,冷風揚起些微塵土在空間中勾勒出一道若隱若現的輪廓,眼睛飛過蘇問身旁,後者彷彿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經過,長劍橫貫而出,然而再一次落空,除了空間之中不斷泛起的微波外,空無一物。
七貴本就畏懼鬼怪,此刻又看到一雙眼睛朝自己飛來,鬼哭狼嚎的揮動手中肉腿,卻如同水中月鏡中花般從那雙眼睛上穿過,緊接著那道聲音再次響起,“你是從哪裡來的。”
“我從滄州來的。”七貴腳下連連後退,也不知踢到何物,一屁股坐在地上,那雙眼睛直接貼到了他的臉上,依稀能夠感覺到一股熱氣撲面而來。
“你究竟是誰,無需裝神弄鬼,現身吧!”蘇問冷聲喝到,眉心中神念散開,瞬間籠罩方圓十丈間,然而除了他與七貴外,根本察覺不到另一人的氣息。
“裝神弄鬼?你這娃娃真是可笑,我不去找你,你反倒衝上前來,方才拔舌獄的混亂是因你而起的吧!看你們手裡的殘骸,向東鵬多半是死了,那隻蠢鳥一輩子想的就是重返仙界,最終卻死在了一個凡人手中,還真是諷刺。”
聲音傳到最後竟是帶著一抹輕笑,蘇問耳聽六路,循聲辯位的本事拿捏極好,飛快從箭壺抽出一根翎羽,箭身還未搭上,擒龍弓已然拉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箭射出,在空間中捲動起一陣漩渦激盪,十丈外的崖壁應聲斷裂,被翎羽射穿的裂紋綿延百里,一道氣機從箭鋒處一閃而逝。
“你這娃娃好生無理,擅闖地獄不說,竟還斬殺一層主宰,不過我不與你判罰,那人留下便放你離去,如何?”
聲音再次響起之處卻是與箭鋒落定處正好相對,蘇問不相信有人能夠快過擒龍弓射出的箭,除非對方已然聞道,不再受此間法則束縛,但若真是這樣的存在又怎會甘心在這種地方受罪,也絕不會與他浪費唇舌,所以這一次他沒有開弓,因為他並不確定那是否就是對方的真身。
“我能知道為什麼嗎?你為什麼會對一個好吃懶做一無是處的小僕人如此執著。”蘇問仰望天空高聲喝道,絲毫不怕驚動了這一層的鬼差,因為從那一箭之後他便發現了,似乎自己這便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無法影響到刀山之中,這等空間功夫更讓他確信對方之所以能夠躲開那一箭靠的絕不是單純的身法。
“我要靠他離開此處。”那道聲音直言不諱的說道。
“靠我?我什麼都做不了,你還是找別人吧!”七貴連忙說到,將腦袋搖的好似撥浪鼓。
不等蘇問再次開口,那道聲音的主人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的疑惑再度開口說道:“你這娃娃倒是特別,身具靈氣與仙家氣息,讓我看看,這等造化可不是那一個人能夠做到的,倒是在你身上真纏繞著無數因果,可惜,你不是老夫要找的人,反倒是你這小僕人,老夫要的就是他一無是處,既沒有仙家氣息,也沒有靈氣,不,應該說他本身就是靈氣。”
下一瞬,蘇問終於看到了對方的真身,只見一個瘋瘋癲癲的老頭子從巖壁中走出,披頭散髮,一身破衣破鞋,隨著腳步移動,身後傳出一陣鐵鏈摩擦地面的聲音,只見其手腕腳脖處各用一根手臂粗細的鐵鏈鎖著,一開始蘇問還以為對方或許是這一層的主宰,但此刻看來更像是囚禁在此的囚徒。
那老者直衝衝的走向七貴,而七貴卻好似被定在原地一動不動,蘇問抓住時機,飛快抽出三根翎羽架在長弓之上,三箭齊射,速度毫釐不差,卻是射向三處不同位置,第一箭點在對方胸口,第二箭則是落在其身前五步外,而第三箭卻是直射七貴身前不過半尺的地方,對方精通空間之術,蘇問便以第一箭投石問路,剩餘兩箭封住對方可能出現的位置,將老者徹底逼入絕境,同時手中開弓,拉起第四箭以備萬全。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讓蘇問慌亂異常,那老者完全沒有在意射來的三箭,腳步依舊遲緩,雖然沒有蘇問料想的身形閃現,但是第一根箭卻是詭異的從對方身體上穿透了過去,老者非但沒有受傷,甚至連腳步也未曾停下,繼續向前,身後拖動的鎖鏈不斷從崖壁中拉出,但是看得出,鎖鏈越長,他的腳步就越發緩慢。
蘇問已經拉開的弓弦此刻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鬆開,不知何時在他身後站著一個同樣模樣的老者,將手掌輕輕搭在他的肩頭,卻如同山嶽加身,腳掌猛然下沉,生生將腳下的地面踩陷十寸不止。
“一人兩相。”蘇問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心頭掀起軒然大波,而且對方的一人兩相顯然要比他高深許多,已然不單單是靈力凝聚的虛形,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單從那一手掌的力道,若是連一具法身都具備不惑修為,那本尊豈不是早已超脫。
“許久沒有聽到這個叫法了,在這裡待了多久已經記不得,也不知人間又是幾載,唉!世事總是難料。”那老者滿臉悵然的說道,疲憊的目光中盡是追思。
蘇問慶幸自己的一句話讓對方停下了腳步,卻又愕然勾起了老者的興趣,肩頭的重量非但沒有減退,反而更加沉重,不過先前那種被束縛的感覺卻是瞬間消失,一道流光忽閃,幻化出兩個蘇問,一個朝遠處掠去,而留在原地的那個頃刻間便被那隻手掌的重壓碾成無數星光散開。
老者看的直點頭,連連說道:“不錯,不錯,你果然會,是誰教給你的。”
逃過一劫的蘇問口中粗氣連連,很顯然對方有意在試探他,才會給自己機會施展出一人兩相來,聽到對方如此一問,蘇問不知該如何作答,索性硬著頭皮喝道:“何須人教,我自己會的。”
“哈哈,你這娃娃真是大言不慚,那我再問你件事,如今可還有北魏,李居承又死了多久。”老者似乎越來越顯的隨和,大笑道。
蘇問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道:“自然是有北魏,首輔大人可還活的好好的。”
“原來也沒過多久。”老者突然搖頭笑道,一眼往過無邊無際的刀山地獄,盡是悲涼,“我也猜到你的一人兩相是何人所教。”
“嗯?”蘇問眉頭微皺,只見兩個老者走回一處,光芒之中重新化作一人,老者抬手扯了扯身後的鎖鏈,拖出百十米來,隨後衝著蘇問勾了勾手,戲謔說道。
“來,再來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