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問渡河而來,站在陳長安面前,看著那滿是誘惑的六道輪迴,其中天人道當真便是天人嗎?
“你做了一個很有勇氣的決定,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你的的確確失去了一次一步登天的機會。”陳長安輕聲說道,大修揮舞,身後的六座轉輪光芒暗淡,不斷縮小,直至變作六枚手鐲大小的圓環被他收入掌心中,他隨不通來陰曹就是為了收回他的轉輪,只不過聽到了不通與梵天在輪迴殿的論佛後,心頭不覺生出一問,至於那座大殿是該叫轉輪殿還是孤心寺,對他而言已無任何意義,因為他是轉輪王,只要他所在的地方便是轉輪殿。
“既然如此,能告訴我許木子在那裡嗎?”蘇問平靜問道,並沒有因為對方的話而感到懊悔,他確信這種機會以後終會由他自己去掌握。
“我原本給了他一根救命籤,可他沒有要,唉,何苦如此。”陳長安點了點頭,轉身朝前走去,蘇問趕緊跟上前去。
三人穿過一片茂密的雨林,黃泉之水不斷從天上灑下衝刷著每一棵樹木,那些樹木每一次被雨水沖刷都會湧現出一道灰色氣息散入空氣中,腳下的地面時常浮現出一張張哀怨痛苦的面容,將那些散入空氣中的灰色氣息吸入口中。
“這?”蘇問驚愕不已,在伸手觸碰過之後他終於知曉這些灰色氣息究竟是何物。
“你猜的不錯,這些就是仙家氣息,無數修行者夢寐以求的修行至寶。”陳長安苦澀一笑,言語中帶著黯然的淒涼與悲切,他本是這陰曹之中的殿主,早就決定將一生奉獻於這片天地,然而這世上最諷刺又讓人絕望的便是你信奉的真理到頭來才發現不過是一個謊言,而你卻成了這個謊言的幫兇。
“仙家氣息並非仙人之物,本就是天地間四散的造化,反而是這世間的凡人最容易吸納,你所看到的陰曹輪迴不過是將凡人體內吸收的仙家氣息取出的過程,這片天地雖然無窮無盡,但它的承載依然有限,所以這世上能夠存在多少人都是定數,正如你看到的那些皮囊,陰曹所審判的功過,其實就是仙家氣息的多少,有功之人轉世輪迴,有過之人在地獄受苦,從天地間吸納天地間的仙家氣息的方法是人的七情六慾,凡塵走一遭,慾望,情感這些才是人與其他生靈最根本的區別,而對於那些有過之人陰曹選擇了恐懼和痛苦,因為這兩種深入靈魂的感觸最為直接,無論是慾望還是快感,都會在得到的瞬間達到高潮,卻在那之後迅速遺忘,唯有痛苦才是永恆存在,蘇問這就是你所在的骯髒世界,即便再多的光輝都無法掩蓋它的黑暗,我想要改變的不是我一個人的命數,而是整個天地的命數。”
蘇問忍不住吸了口寒氣,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是否這副皮囊只是一個容器,真正寄居其中的魂魄才是真正的自己,原來那座碾盤是如此用的,“那些仙家氣息是被你們收去了?”
“你還是不夠大膽,也許你已經猜到了,只是不敢說出來而已,也罷,很多人都不願意相信,但是在這片天地外的確還有其他存在,相比之下十殿閻羅不過是一群小鬼,凌天宮主也只是個搖尾乞憐的看門狗罷了,何況是這些凡人,螻蟻都不如。”陳長安抬起頭,彷彿透過頭頂的雨林,透過大地,透過那片蒼穹看到了其上的風光。
“其他存在。”蘇問默然自語,這番話李在信也對他說過,“是神仙嗎?”
“神仙?”陳長安冷聲發笑,笑的越發猖狂,“他們也配。”
行過那片雨林,蘇問悄然回首,看到整片雨林外竟是被一團赤色火光簇擁著,儘管自己沒有感受到絲毫熱度,可落在雨林中的雨水卻是不斷蒸發成煙氣,最後那一張張探出底下的面容衝進煙氣中,變換出身形,無需陳長安開口,蘇問也猜到了這些是什麼,由仙家氣息凝聚而成的全新魂魄,就如同老農種莊稼,一粒糧食可以收穫百顆糧食,百粒糧食又可換來更多,以此迴圈,直到這座陰曹鬼府的地獄再容不下這些悽慘的人兒。
這些魂魄此生都不可能轉世為人,卻仍要受盡地獄之苦,只是為了榨乾些許的仙家氣息,這很不講道理,更不合規矩,蘇問在雨林外站了許久,看著那些懵懂無知的魂魄朝著上空飛去,殊不知等待他們的只有無窮盡的痛苦折磨。
“你能救他們嗎?”蘇問開口說道。
“我救不了他們,因為這片屍骨雲林就是我親手佈下的。”陳長安輕聲說道,然而卻平靜的就像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蘇問猛然停下腳步,手掌緊握胸前的擒龍弓,凌厲的殺機好似忘川河的河水一浪緊跟著一浪的朝陳長安湧去。
感受到身後冰冷刺骨的殺意,陳長安沒有回頭,開口說道:“他們並不能算做人,卻可以替更多的人承受那些本不該有的折磨,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我不是聖人,但我從來沒有為自己做過的事情後悔。”
“我也不是聖人,但是我是人,你說慾望與情感才是人與其他生靈最根本的區別,但我覺得,人之所以是人,因為他站的頂天立地,因為在他腳下有一條底線,他們也許不能開口,但我想提他們要個說法。”蘇問將背後的七貴放在地上,緩緩取下擒龍弓,弓身上的符文飛快運轉,一絲絲念力湧入其中。
“你要與我動手,你不想見許木子?還是說你自信能勝過我,我願意幫你,卻不代表我不會殺你,你能走到今天應該更加清楚生命的可貴,只有活著才能做你想做的一切,死了,就會想他們一樣,連自己的命運也無法把握,何況底線這種東西只是弱者用來說服自己讓步的藉口,不願殺人,如何救人,比起這一點蘇承運要比你果決太多,一座兩界山可是要勝過十座陰曹。”陳長安怒聲喝道,身後破風聲驟起,雖無箭影,卻有箭音刺破耳膜,空間中一道散亂的漣漪空洞驚現,好似池塘中的波紋驟然散開,波動著整片空間。
一根根竹籤從陳長安手中的竹筒裡飛出刺入半空之中,隱約可見陣法之力扭轉,陳長安的陣法造詣在如今的九州可稱得上第一人,背蔭山那座離火大陣,就連官天曉等人都不敢正面抗衡,足可見其威力,蘇問這一箭雖然出其不意,可終究小看了對方成陣的速度,霎那將二人之間的空間凝成一團凝脂,肉眼可見的緩慢波動反覆抵消殆盡,蘇問耗盡全部念力的一箭就這樣輕描淡寫的消散無蹤,甚至連對方的衣衫都沒有觸碰到,反倒是自己一口鮮血噴出,氣息瞬間萎靡大半。
“真是弱的可怕,蘇問,除了蘇承運你還有什麼,弱者是沒有資格講道理,更沒有資格定規矩,不要以為這一路你走的很順利就真以為自己是天命之子,那不過是蘇承運早為你鋪好的路,不過很快這些都會消失,蘇承運自身都難保,又如何顧得上你,某人不想我殺你,我答應過他,但是隻有這一次。”陳長安一步邁出,左手扯住蘇問的衣衫,右手拉過昏迷不醒的七貴朝著無盡的黑暗之中扔去,足足十五根竹籤緊隨其後,拖住二人的身形破開一道空間裂縫,眨眼間二人消失無蹤,陳長安輕輕拍打了下身前的長衫,將別再腰間的竹筒重新拿回手中,回身衝著虛無的空間開口說道。
“本座已經取回遺留之物,秦廣王可敢現身一見。”
“老友重逢,豈有不見之理,轉輪你我一別五十年了,我怎能再讓你這麼離開。”秦廣王的聲音傳遍陰曹,言語中不慍不怒,反而多了一絲驚訝。
下一瞬秦廣王突然現身,閻羅重入陰曹,一身破碎衣衫頃刻間被死氣包裹,一件嶄新華服披下,方冠高戴,再現第一殿主威嚴。
“張心魁果然不愧百戲第一人,竟然將你這第一殿主逼的如此狼狽。”陳長安笑道。
“此刻本座坐鎮陰曹,他張心魁可還敢下來一戰。”秦廣王自負喝到,抬眼看到那道正緩緩癒合的空間裂紋冷笑道:“你竟然沒有殺他,不過你就這樣將他丟進十八層地獄之中,和殺了他有何分別,轉輪啊!五十年過去了,你還是這般虛偽,口口聲聲說著要逆天改命,這片屍骨雲林每日生出的三千魂魄,可都是因你墜入地獄永不超生。”
“你知道我不喜歡說道理,跟我賭一把如何。”陳長安開口說道。
秦廣王故作驚訝的挑動著眉毛,輕聲問道:“賭他不死?”
陳長安一邊搖頭一邊將手中的竹筒摔碎在地,竹筒炸開,一道道金色光芒從中破出,好似金箔一般四下翻分,見此秦廣王眉頭緊皺,卻見到對方又從懷中摸出一塊木牌,頓時雙眼生寒,怒聲道:“轉輪,你當真要這麼做。”
“咔嚓。”
木牌碎裂,陳長安儒雅一笑,那些金箔紛紛射入他體內,頓時整個人熠熠生輝,不可直視。
“有句話陸行說的很對,閻羅那需十殿坐,六道轉輪我一人,陰曹該換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