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州西南便是滄州,大將軍李在孝,岐王陳茂川先後入京,布政使常明身死,其九郡的官員也大多被王珂清洗了一番,可以說滄州數一數二的大官都沒了,十二名都司還有十人,除了慕長壽,還有一位在周栩卿去往京都的前夜被鴆殺在常明的府邸中,剩下那位常明心腹的都司直接閉門謝客,如今整個滄州的文武政事皆由滄州副督統王珂掌權。
但是隨著僉都御史李在信抵達滄州,好似將整個陰曹的煞氣都引了進來,這段時日李在信幾乎沒有停下腳步,孤身一人,連一名跟班記錄的文書也沒有,儘管人人都知道他是陛下派來徹查常明一案的欽差,可這位欽差大人似乎對常明並不在意,倒像是遊走賞景般各地走著。
李在信是第二個去到拒南城木屋的人,與莫修緣不同,他走了進去,探出森白的手掌輕撫過那張已經垮塌了一半的炕頭,不止是他的手掌,好像所有面板都透著病態的森白,也許從陰曹出來的人就該如此,那裡陰氣太重,連陽光都不忍射入,那座臨淵中的傳聞自從陰曹問世以來就從未斷絕過,與李居承不同,後者無需殺人便可讓所有人心生畏懼,而前者不僅要殺,還要殺得人神共憤,但不得不說正是因為陰曹的存在,才讓當時動盪不安的北魏局面有所穩固,無論是朝中的奸佞,還是江湖中的宵小之輩,百姓們畏懼的同時又都拍手叫好,大呼痛快,這其中多的是李在信的功勞。
他在那座木屋中坐了一天,直到第二日清晨才離開,等他出了拒南城時,身邊卻多了一個人,副督統王珂,不著甲冑,只穿著尋常布衣,就好似專門在城門外等他,牽著兩匹馬。
“先生為何而來。”王珂恭敬問道,儘管素未謀面,卻總是從李在孝的言談中聽聞對方,如今相見,他更是覺得驚詫,自認為在沙場官場摸爬滾打十餘年,一雙火眼金睛少有人能逃脫,但對於李在信,他看不透半點。
李在信騎在馬背上,身下的馬匹竟然不自覺的顫慄,直到被他手掌輕撫才漸漸平靜,少不了的拘謹,“在京都呆久了,出來散散心,順便找一找困惑我多年的答案。”
“先生找到了嗎?”王珂只是跟著對方的話問道。
“還沒。”李在信慚愧一笑,難以想象這位讓整個北魏廟堂和江湖都談之色變的男人竟然也會露出如此溫柔的一面,“王將軍,你所希望的太平盛世是什麼?”
被對方突然這麼一問,王珂略微沉默後說道:“百姓安居,國家強盛。”
“那現在不就是嗎?”李在信笑道。
王珂愣了一下,沉聲說道:“國中依舊有如常明這等奸佞存在,便是隱患。”
“那這跟你與十三弟執意渡江有何關係,這一仗打起來,可就沒什麼安居可談了。”李在信話裡有話的說道。
“難道先生不想收復失地,救兩州百姓於水火之間。”王珂突然冷笑道,這一刻他更加確信對方並未為常明而來。
誰知李在信只是輕輕搖頭,行過城門處那間客滿為患的茶攤,有位略顯削瘦的儒生在攤前忙左忙右,可臉上卻沒有絲毫倦怠,“這幾年你可曾再去過豐江兩州。”
“不曾。”
“既是要百姓安居,又為何要管他是在南唐安居還是北魏,如今的豐江兩州並非苦不堪言,南唐皇帝不是昏君,他既然有一統天下的決心,也同樣該有包容一切的胸懷。”
身為北魏臣子,言語中卻是對南唐滿滿的讚許,這話出自旁人口中倒還情有可原,可你李在信卻是專拿這些不敬之詞累積功勳的人,怎的又要知法犯法。
“先生方才言論本將便當沒有聽見。”王珂冷冷說道。
“無礙,沒人能將我如何,因為我所言句句屬實,陰曹雖然兇險狠辣,可仍然要講規矩,將軍可曾聽聞過陰曹做出過何等出格之事。”李在信毫不猶豫的反問道。
王珂半眯著虎目打量著眼前比李在孝還要儒雅幾分的僉都御史,儘管陰曹抓人有理有據,卻是不擇手段,只是也從未聽說過冤枉了那人,到真如對方所言,規矩的很。
“即便如此,內憂外患,南唐對我朝虎視眈眈,南北一戰早晚註定,唯有以小舍大,南唐皇帝有包容一切的胸懷,我北魏男兒又何嘗沒有一統九州的雄心,到那時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如此嗎?”李在信若有所思的點頭道。
“難道先生以為就像如今這般南北對峙才是盛世之相。”王珂言語不斷,若是讓外人聽到,只怕會將兩人身份調換,這種口吻委實像極了陰曹逼問的手段,怎樣的回答都是刮骨鋼刀。
“我也不知。”李在信勒住馬韁,回首遙望城中安居的百姓,輕聲道:“強如虞帝周王,一統九州,功德可比肩聖人,然而虞朝三百年崩塌,周朝五百年分裂,縱然我北魏有幸一統,又能延續幾載,都說無規矩不成方圓,無論是北魏還是南唐都想做那立規矩的人,但是真的有一直不變的規矩存在嗎?這種道只怕連凌天宮都不信。”
王珂聽的出神,等他回身停馬時已經與對方拉開了一段距離,卻見到對方正凝實著他,“將軍不是本朝人吧!”
李在信這一問讓王珂的心徹底懸了起來,然而還未等他回答,對方卻又輕笑道:“我只是隨口一問,將軍無需放在心上,後面的路就不勞煩將軍陪同了,對了去合陽郡往哪個方向。”
“先生去合陽郡作甚?下棋還公事。”王珂警惕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