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的小二戰戰兢兢地伺候著樓上幾位貴客,這年頭在學府門前跪拜求學的人見的不少,唯獨今日算是開了眼界,竟是有人堵在門前把學府的弟子痛打了一頓,這種事無需多少人看見,過了今夜就能在整個平京傳的沸沸揚揚。
“客官您的菜齊了。”小二拘謹不已的說道,不敢抬頭去看那位爺的相貌,卻是冷不丁的偷偷瞥了眼對方腰間的短劍,心頭羨慕不已,只知道方才大堂突然有人叫嚷,可等他探頭出去看時只看到利刃歸鞘,只見著那好似宗師淵渟嶽峙的姿態,以及那名學府弟子面如土色坐倒在地,一眼望去高下立判,心中那個澎湃不已,感嘆好男兒當是如此。
蘇問點頭回應,桌上的人不多卻都是金貴的很,一側是北魏王爺陳茂川,一側是西蜀名門穆家兩位千金,反倒是他與七貴兩人相形見絀,裝模作樣的強撐著身子,那小二心馳深意的宗師氣度只等對方走後就立馬破了相。
這一次七貴倒是不顯吝嗇,齊齊整整一桌子好菜,殷勤的在穆巧巧的小碗中疊出了一座小山包,對方僅是禮貌一笑,並未言語,小僕人就已經跟吃了蜜餞似的還要歡喜。
“你這劍術跟誰學的,當初你可是死活不學啊!。”陳茂川輕笑道,明眼人都瞧的出方才那氣貫長虹的劍意好似水到渠成一般滾滾而出,可越是如此渾圓天成才越藏著諸多秘密,蘇問前後練劍往大了也不過半年光景,可剛才那四劍的劍意那一劍都少不了十數年浸淫的造詣,若說蘇問練劍半年就抵得過旁人十數年的辛苦,如此天賦,只怕連那位被譽為古往今來劍術第一人的枯劍冢初代家主都要氣的從棺材裡跳出來罵娘不可。
“我也感覺到那股磅礴的劍意不像從蘇兄體內迸發的,倒像是從那把劍中出來的,不過存在劍中的劍意終究是死物,能用出多少力道來,仍是要憑藉蘇兄那四劍的感悟,七千四百里外從蜀道來的身影,三座不朽冰尊的執念,那道來自平原上有死無生的霸道,以及最後一劍敢問知否,無不透著劍道真意,想必蘇兄的這位老師必然也是當世難得的劍道大師。”穆晴梔眯縫著眼睛注視蘇文,即使一語點出關鍵,也同樣給足了蘇問讚譽,這番老辣的言談多的是八面玲瓏的交際手段,如果出自陳茂川的口中,蘇問覺著是理所當然,但對於一位一心求學的學子來說未免太圓滑了許多。
在一氣宗這位西蜀女子可以讓眾星捧月的上官靈兒都顯的黯淡無光,天賦奇佳自然算是一種惹人矚目的要點,但想必關鍵之處還是在於她比上官靈兒更善於交際取捨,明明身份顯赫卻願意禮賢下士,外表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樣又以親和言語拉攏人心,哪怕是細緻末微處都做得盡善盡美,只是在程濤一事上她所表現出莫名的容忍,只因為相較於死人而言,魏利爭這些人對她更具價值而已。
蘇問可以肯定如果今日自己不敵魏利爭,穆晴梔會出手相救,但也僅僅是還情而已,反而如果自己展現出足夠的實力,甚至是拉上了陳茂川這艘大船,那麼在對方心頭無疑又要多出一重思量,哪怕是最後親手扶起魏利爭打著圓場看似理所當然,或許是連著最後些許的利用價值也不願放過,如此功利實在讓他反感的很。
“穆姑娘觀察果然細緻入微,劍中曾有家師留下的一道劍意,本是用來保命的手段,現在反倒是一股腦的都虧空出去,若要此刻再與魏利爭打過,敗的人就是我了。”蘇問故作謙虛的說到,只當與對方互有來往,當日陸行借劍刺傷付丹陽的時候,在龍舌中殘留了半分劍意,蘇問一直視若珍寶的留著品悟,便是在與黃家三老搏命的時候都不捨得用,今日連出四劍在沒有富餘,不過好在換到了三重意境,也算是有得有失,只是再想將滄然三尺三施展出一絲神韻就得等到他何時能孕養出屬於自己的劍意。
見對方不願過多提及那位神秘的劍道宗師,穆晴梔也是識趣的沒有追問,片刻後臉上又流露出些微難色,欲語還休道:“蘇兄今日雖然大放異彩,只是做法未免有些失當,那魏利爭再如合冒犯始終代表縱院的顏面,今日慘敗,我怕......”
“有什麼好怕的,反正我也不打算進縱院。”蘇問滿不在意的餵飽肚中的饞蟲,要說京都的百姓無不是處處透著享受二字,此前最看不慣南唐驕奢淫.逸的生活,如今就連那些士大夫都喜歡在嘴邊掛著風花雪月。
“你不進縱院嗎?”這一次驚愕開口的卻是陳茂川,滿臉的詫異,就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一樣。
蘇問嘴裡叼著半拉豬頭肉,滿手油膩,這副模樣要是被那位小二哥見著,只怕是要自毀雙目來保留心頭最後那點江湖念想,看著兩人齊齊的正襟危坐,蘇問心頭不由得咯噔一下,不由想起莫修緣臨走時意味深長的笑意,輕聲問道:“有什麼不對嗎?儘管縱橫二字,縱字在前面,但橫院也應該差不了多少才是。”
“以前是不差,現在的話......”陳茂川沒有繼續說道,只是黯然的搖了搖頭。
“蘇兄你當真不知道,當年僉都御史李在信查抄橫院之後,這些年就再沒招過學生,至於原因,民間大多傳言與李首輔有關,我在學府這麼久也只在春分時見過一名橫院弟子到帳房領錢,其餘時間那座大紅門就再未開啟過。”穆晴梔煞有其事的說道。
聽的這話,嘴裡那半拉豬頭肉啪嘰一聲拍在桌面上,蘇問蹙眉沉思,他那裡有心思去打聽這些個隱逸之事,只想著入了學府就算完成師兄的囑咐,卻不想那座大紅門後面有著一座臨淵,這哪裡是求學,分明是求死。
“少爺,莫公子走的時候留了住處。”七貴輕聲提醒道,他倒是自信少爺臉皮的厚度,好馬不吃回頭草,那不是沒餓急嗎?否則吃起來也是真香,真香。
蘇問面露難色,六神不定的將那雙油爪子在身上四五兩銀子一尺扯得錦緞布料上擦來擦去,再去求著莫修緣並非難事,可難就難在欺君之罪該是怎麼個判法,眼睛狠狠剜了一下不明所以的陳茂川,心裡罵道:“你皇兄這是誠心拿我去噁心李居承啊!”
......
好好一頓酒席最終落得個不歡而散,酒樓掌櫃看著半桌子的未動筷子的飯菜,兩腿一軟癱坐在門檻上,老淚縱橫,口中嚷嚷道:“完了,全完了,叫做菜的那個廚子馬上給老子滾蛋。”
穆晴梔帶著穆巧巧打道回府,回去之後總還要再去探望魏利爭一番,今天本該是學府丟了大人,但若是日後蘇問真去了橫院,那可就是他們整個縱院顏面掃地,這其中她們兩姐妹也脫不了干係,一番言辭在所難免,至少也要做到兩不難看才是,說到底她穆家身份再怎麼顯赫,也都只是外來戶,做人難,難做人啊!
“女子也不容易啊!肩上好大一座亡國,只怕整日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會去的途中,陳茂川感嘆道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偏偏對方不是帝王,也仍是身不由己,至少在世人眼中,穆家的老爺子既是守住西蜀五百萬百姓生死的忠貞之臣,也是在那座皇城廢墟前逼得蜀帝自盡的亂臣賊子,有人放得下,畫地為牢在那座木屋中贖罪十餘年,可有的人怎麼會甘心。
“我不喜歡她,就像不喜歡當初的你,只希望巧巧不要變成她姐姐那樣就好。”蘇問輕聲說道,在滄州他學會了何為“深入人心”,但同樣的他也最煩心。
陳茂川突然神色井然,盯著蘇問看了許久才笑著搖頭說道:“正是因為有她姐姐在才守的住那丫頭一片天真,這座山壓在誰身上都夠壓死人,何況還是個弱女子,你蘇問可以大言不慚的在這裡討厭這個,厭惡那個,只因為你從來不知何為世道艱辛,當初我便告訴過你這世間有多光明就有多黑暗,誰不向往光明,卻誰都擺脫不了腳下的黑影,有的人終究不是活給別人看的,不用送了,突然多了這些煩心事要去想,以後也會有人討厭你才是。”
蘇問不由的站定腳步,看著對方緩緩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七貴緊跟著停下腳步小心翼翼的說道:“少爺,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不過我覺得那位穆姑娘可憐的很,一個人背井離鄉來這裡圖啥。”
“圖啥?有的人不是活給被人看的,這句話我很喜歡。”蘇問答非所問的自言自語著,忽然間感覺豁然開朗,“可憐嗎?分明是可敬才對。”
兩人回到庭院,見著小仙芝正幫襯著胡仙草收拾藥箱,牛霸天也在一旁忙手忙腳,不通小和尚不知蹤影,想必是為了他那座寺廟傷腦筋去了。
“你們這是要做啥?”蘇問詫異地問道。
“今天我見一家醫館招坐堂大夫想去試試,這麼兩天我們差不多用去了二十兩銀子,閒在家裡也無事,你不上進就算了,難道以後要我們陪你一起餓肚子嗎?”胡仙草幽怨的說道,當初說好的工錢沒見著下落,反倒要自己來養活,本來也不計較,就想聽你說兩句好聽話也行,偏偏在外面說的天花亂墜,到了自己這裡嘴笨的跟個木魚一樣不開竅。
蘇問聽的神色驟變,一把奪過藥箱往旁邊躲,羞憤的說道:“不許去,我堂堂七尺男兒靠一個女人養活,傳出去別人怎麼會看我。”
“少爺,你不是剛剛才說有的人不是活給別人看的嗎?”小僕人悻悻然的說道,只是話剛說完就抱著腦袋哀嚎去了。
“我他孃的就是活給別人看的,老子說養你就養得起,都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家裡,閒著沒事,就,就養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