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四十二郡,以中軸分南北,南側臨近邊境,郡縣密集,幾乎佔據整州四分之三的數量,近十年來被李在孝打造成一條牢固的戰線,北側則是以九郡為基礎向外擴張,在常明的管理下,根深蒂固,南北分治可謂是滄州最為明顯的不同。
如今百姓皆知,大將軍走後,那位年輕的岐王殿下終於要一手重掌屬於他的封地,隻身一人從南向北,逐郡逐縣的走訪,還有一批不知從何處調遣而來的邊軍緊隨其後,僅僅半月時間,便有六位郡守,二十一名縣令以大罪名抄家問斬,南側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一直有分裂滄州之嫌的北側,一時間人心惶惶,擔心下一刻就會有一位身著麻衣的王爺殿下出現在府門前,只不過前段時間得知這位如同死神的小王爺在青鋒郡停留,饒是一脈相連的其餘八郡都是長鬆一口氣,等待著頭頂那位是否真的有膽氣撕破臉皮。
長門郡以及一水郡上一任太守滅門之後,其罪名昭告天下,百姓人人拍手叫好,只是兩郡新任太守卻都是直接從郡中六位判司之中的一人直接提拔,如此才終於讓人記憶起來,這位做了整十年的傀儡王爺才是名義上真正掌握著滄州的一切實權的主人,甚至也有不少好事者開始猜測李在孝赴京與這位小王爺微服私訪兩件事本身便是商量好的,李在孝有意要將王權從李家交還給陳家。
李居承已經老了,誰也不知道這位老人何時就突然離去,既無子嗣在世,也不求封王裂土,就不存在世襲罔替,如此看來此刻十分鞏固的權柄勢力只在老人離去的瞬間也就分崩離析,十三位義子南征北戰只剩六人,除了李在孝其餘五人就連李在忠都無兵權可掌,可謂是做足了後世名聲的最後一次鋪墊,卻也是對這幾位義子最深的無情。
那麼李在孝此舉無疑是在向陳家示好,向朝中那些與李居承同輩可每每相見都少不了大罵幾聲魏賊的元老們表示自己與義父不同,甚至在非常時期甘願做那個大義滅親的劊子手,親手帶走李居承所留下的一切,包裹其餘五位義兄。
不少棲息各種勢力的謀臣多次推演,若是當初李居承自立為王又將是怎樣一片光景,哪怕是從最壞的程度推演,十年前的推演結果是六位義子全部捐軀,李居承可用二十年時間統一南北,第一次灕江戰役之後,需要二十五年,但六名義子最少會留下忠孝兩人,等到第二次灕江戰役之後,無數謀臣撕碎了當年推演的紙張,自以為旁觀者清,卻發現不過是瞎算一通,不過三次對天下大勢的推測結果都是驚人的相似,那就是李居承必然可以坐擁南北,成為與千年前那位第一君王一樣一統天下的霸主。
他們看得透,李居承自然也能看透,這便是為何那些北魏元老一邊大罵者李居承為魏賊,卻又從來不曾進諫誅殺,因為他們看得真切,李居承要是相反早就反了,卻甘心用十年時間給李在忠壓了一個武安侯,將李在仁困在了兵部,又將被滿朝文武都談之色變的李在信放在了臨淵之前,李在德、李在賢遠在白州,可也都是規矩之中的清理,只是唯一讓他們看不明白的既然這位權柄顯赫的老人願意放下一切,為何偏偏又親手為陳家樹立了一個新的李居承。
如果將其推脫於戰事緊張,當初沒有選擇羽翼豐滿的李在忠而是讓最不顯眼的李在孝前往坐鎮滄州,對於這些幾朝元老而言自然是最願意看見的選擇,而結果也沒有讓他們失望,那怕是再出一個李在忠也都好過李居承終於願意找到一個接班人,就在這個時候岐王殿下赴滄州,這些個老人大力反對,最終只是在宗廟前杖死了殿下的奶媽,陛下親自為自己的兄弟送行。
年僅七歲的陳茂川頂著藩王的帽子給滄州帶去了獨立的兵權,政權,而這些理所當然的交到了李在孝的手中,無形之中將整個滄州變成了北魏的縮影,陳姓的傀儡,李家的王權。
三年前李在孝進京受封輔國大將軍,想要將其留在京中的除了李在忠一脈,還有那些為了陳氏江山哪怕連腰桿都直不起來也要在廟堂之上鎮住一席之地的老人們,那一夜皇帝與李在孝徹夜長談,最終李在孝離京,但滄州分出九郡交與常明。
即便如此,都察院,御史臺兩大言臺仍是少不了分權的諫言,多次重提將原本州郡建制分割管理,但都被陳茂域一手壓了下來,甚至在朝堂上聲聲斥責那些言官不要只顧著嘴上說得痛快,回去靜下心思去思量舉措的可行性。
這些年李居承大有歸還王權的跡象極少參與朝政,若是此刻李在孝再像陳家投誠,那麼陳氏的江山才算真正坐穩了屁股,剩下的兩位異姓王,以及李在忠等人,難不成會比李居承還要難啃,大不了就讓李在孝去狗咬狗,如今看似繁榮昌盛的北魏,實則暗潮湧動,所有人都在等一個人死,南唐同樣也是。
——————————
岐王殿下停步青鋒郡的訊息迅速傳開,百姓歡喜這些年總算是查到這個貪官的頭上,另一方面,古大年作為常明的左膀右臂,是滄州文官集團頭號人物,只憑一個初出茅廬的小王爺如何啃得動。
百姓過得苦,可至少還過得下去,能夠扳倒古大年自然是最好,就怕胡亂鬧了一通,結果卻是狼狽為奸,沒了李在孝,一個小王爺要真想在滄州過的好,要麼除掉常明,要麼像當初那樣做常明手中的傀儡,只怕是先給對方一個下馬威之後才好有臺階下,若真是如此,最後苦的還不是他們這些看人臉色活著的百姓,養一個吸血蟲已經負擔累累,再來一個,還不得連皮帶骨頭吃的乾乾淨淨。
百姓看的是官場黑暗,聽的都是官官相護,可那些如古大年一樣依附常明手中的文官,這些年與李在孝明爭暗鬥了多年,罩子都擦得雪亮,想要調動邊軍,沒有李在孝的命令,就是一匹馬你都帶不走,而且官場之外,多少與他們暗送秋波的江湖勢力一夜之間音信全無,這可不是小孩過家家,沒有上萬人的同時運轉可行?也就是說至少有一位都司在聽命陳茂川,整個滄州一共才十二位都司,除去常明手中的三位,剩餘的九人那個不是當年和李在孝摘頭顱飲血酒的過命交情,要說背後不是李在孝指示的,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有屁個名望使喚他們。
擺明了李在孝赴京,表面上給了陳氏朝廷自己主動放權的示好,暗地裡與陳茂川一同將滄州清理乾淨才是關鍵,這是一步險棋,只要陳茂川走遍滄州棋局就活了,可若是他死了,整盤棋也就都死了,連帶著下棋之人一起死了,所以常明還在看,在看這步逼宮的棋子是否還有後手,他手下的文官也在看,看自己是否會成為屠龍的棄子。
兩封密信從青鋒郡送往瀾滄郡與合陽郡,王慶珂靜坐在散仙樓的密室之中,身後那名叫做連衣的管事輕輕捶打著他的肩膀,臉上暗自喜悅的神情,只渴望這一瞬間能夠永遠停止,停在這個只有他們兩人的世界。
“連衣,如果離開了散仙樓,你想去哪裡。”王慶珂輕聲說道。
“大人去哪!奴婢就跟去哪裡,替大人燒火做飯,洗衣掃地,總之這一輩子,奴婢都跟定大人了。”輕咬紅唇的連衣面帶赧顏,平日裡與那些滿口跑渾話的賭客交際都不曾怯場,有些手腳不乾淨的總喜歡在她們這些只比樓上那些女子好命一些的可憐人身上揩油,幾年下來早已經是習以為常,不管心中喜怒都是那副笑顏,唯獨與王慶珂說話時才流露出早已沒有的羞澀,和女子對於美好的憧憬。
“我是世人叫做屠夫的惡人,若是沒了散仙樓和郡守府的庇護,只怕出了這個門口,就會立刻被無數人索命,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計其數,又有多少如你這般花季的女子因我而註定一生噩夢,我不會有好報的,你何苦跟著我。”
“不,我不管別人怎麼看,逼著你殺人的是這個涼薄的世道,我只知道是你讓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王慶珂端起茶杯的手停頓的片刻,靠著玲瓏心竅走到一名管事位置的連衣嘴唇咬的更緊,是啊!誰會願意要一個髒女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放在女子身上似乎更顯傷痛。
“茶涼了,連衣請幫我熱一壺。”
女子猶豫,動身,拿起那壺並不涼的茶壺離開,心頭更涼。
王慶珂盯著手中的杯子,死死用力,可他終究只是一介書生,做不到武夫那般捏碎手中的杯子換來一手的鮮血,
“文臣不愛錢,武將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反過來道理如何?王慶珂一介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不求名,不圖利,唯有一命,對不起父母,對不起紅顏,報國而已。”
沉吟片刻,王慶珂站起身來,將牆上的掛飾寶劍取下別在腰間,“下輩子不做讀書人了。”
與蘇問說的話,半句真,半句假,求一塊讀書人的墓碑是真,向殿下請罪是假,既有罪何須請,以死謝罪,讀書人尚能舞起三尺青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