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雷寶兒剛才一直都在工作,雖然圜丘壇上零件越來越少,讓出的地方越來越多,但剛才下來的那幾個人還是沒有走上去,而是站在一級臺階下看著。
此時祈年殿燙樣已經全部完成,圜丘之上仍然只站了雷寶兒一個人。他站在圜丘邊緣,居高臨下地看著下面的所有長輩,問道:“現在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
然後,就在一瞬間,他冷漠的表情崩塌了下去,委屈之情湧了上來,又像一個受盡了欺負的孩子了。但下面的所有人看到了他剛才的表現,都沒辦法再真正把他當成一個說不上話的孩子。
他就這樣看著那些他所謂的長輩,說:“一直以來,你們都對我很好,這個我很清楚。但是,為什麼你們現在要這樣逼我?難道沒了本事,我就不姓雷了嗎?我就不是雷家人了嗎?我就不是我自己了嗎?”
連續三聲質問,到最後幾乎有些聲嘶力竭了,的的確確問了出雷寶兒的心聲。
宋九段沒有說話,齊九段卻抬起了頭。他道:“宋九段剛才說的,是我們的一致意見。你有這樣的能力當然很好,但是雷家的東西實在太重要了,我們絕不能讓它就此湮沒於世。”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震動著圜丘壇的空氣,“就像我們不能看著那些瀕危的古建築,就此湮沒於世一樣!”
雷寶兒瞪視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蘇進站在圜丘壇旁邊,手扶在一個欄杆上,輕輕撫摸著上面的雕紋。這時,他轉過身來,用一貫的平靜看著齊九段,問道:“這就是理由了嗎?”
從蘇進剛才開始出聲時起,五位長老和三名九段就算不知道他身份的,現在也都知道了。
出於某種原因,三名九段一直在用奇異的眼神看著他,這時聽見他的反問,也沒有說話。
倒是何七段清了清嗓子,抬頭問道:“這如何不是理由?”他道,“宋九段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雷氏圖樣是文物,但又不只是文物。在當今現在,它的作用至關重要……”
“那又如何?”蘇進打斷了他。
“那怎麼重要,那也是雷家的東西,不是文物協會的,也不是你們光明正大地欺負小孩子,想要從他手上奪走的東西。就算他今天沒有展現出能力,以後可能也守不住家族,但那又如何?這還是他們家的東西,是雷家祖傳下來的私產,是雷家祖先智慧的結晶。就算他不能發揚先祖的聲名,那也和你們沒有什麼關係。”
蘇進說得平靜而理直氣壯,中間有幾句話明顯是針對著九段們而去的,他也就這樣從從容容地道來,並沒有什麼忌諱。
何七段一時語塞,片刻後才道:“但是那些古建築……”
“如果你們想修,你們需要他的幫助,那沒問題。需要什麼談就是了,該給錢的給錢,該說人情的說人情,該用東西換的用東西換。這世上沒有不可以談的事情,我想,雷夫人也是同樣想法。但你們現在是怎麼做的?大庭廣眾之下逼迫一個孩子,想要空手套白狼?這簡直荒謬至極。”
他說得非常平靜,不見一點怒意,但一聲一句,清清楚楚,擲地有聲。
周圍一片安靜,除了些許風聲以外,竟沒一個人開口說話。按道理來說,以蘇進的身份,頂多驚龍真函有點價值,作為一個未入段的修復師,他是沒資格在這裡說話的。
但是,他剛才出言指點了雷寶兒,在關鍵時刻發聲,更展現了本不應屬於他的能力。這行為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當然也包括五位長老,不知不覺中,他們也受到了他的影響,被此時氣氛所懾,沉默了下來。
風聲中突然傳出一聲哽咽的聲音。雷寶兒擦了把眼淚,說:“沒錯,這是我們家的東西。我家的東西,憑什麼一定要給你們?當年,當年也是這樣……”
他說完這半句話,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兩行眼淚從他的眼眶裡滾了出來,被他惡狠狠地用力抹去。
這時,又一個人抬步向前,走到了圜丘壇下,跨上了臺階。
即使到了這種時候,圜丘壇也不是什麼人都能上的,但這人一步步走上來,旁邊的修復師們看著,居然沒一個人阻攔。
這人走到臺上,站到雷寶兒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地說:“你說得對。”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這風雪之中,像是一根定海神針一樣,讓人的心也跟著穩定下來,“這是你們家的私產,是受法律保護的,沒有人可以剝奪。”
這個人的體型跟雷寶兒頗為相像,只是比他大了好幾號,正是文安組大組長杜維。不久之後,他即將成為國家文物局第一任局長,是有關文物方面政府的最高人物。
他在這時出聲,又格外強調了“法律保護”四個字,所說的話,當然是極有份量的。更別提,他看著五位長老的目光頗為嚴厲,隱約帶著一些警告之意。
五位長老的表情略微有些尷尬,最後還是何長老幹笑了一聲,說:“現在已經沒這個問題了。寶兒既然有這種能力,當然可以繼續雷家,沒有半點問題。”
杜維提高了聲音,強調道:“本來也不應該有任何問題!”
何七段臉皮極厚,他順勢下臺,笑著說:“當然。之前是我們疏忽了,過兩天我們會跟雷夫人好好談一談這方面的事情的。”
杜維道:“不用了,回頭文安組方面會跟雷夫人接洽的,本來我們也都是老朋友了嘛。”
他的態度終於變得輕鬆多了,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笑呵呵地說。
雷夫人當年捐獻一批圖樣給文安組,解了文安組的燃眉之急,這句老朋友,當然指的就是那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