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亞海的臉色時青時紅,表情不斷扭曲。
任何人面對群體的意志——無論這個群體是大還是小,都會感到畏懼的。
田亞海這時候就是這樣。
他感覺到了蘇進的意志,感覺到了工人們的意志,兩者合為一體,煥發出了極其強大的力量。這力量像一頭冷水一樣澆在了他的頭上,讓他暫時清醒了一點。
他突然間有些猶豫了。
董春說得沒錯,只是蘇進一個人的話,事情還比較好壓下去。一個外地人,跑到馬王堆深處的這種小村莊裡來幹什麼?
回頭田亞海只要一口咬定沒見過蘇進這個人,或者給他潑潑髒水,拿套證據出來說他意圖不軌,很容易就能解決這件事。
——這種事,他以前真是幹多了。
但蘇進一個人也就算了,再加上這24個工人,就真的有些棘手了。
這些工人都是文安組的,有名有姓有來歷,雖然只是一些賣苦力的下賤人,數量多了也很難辦……
田亞海的臉色陰沉了下去,手指無意識地按了下按鈕,原本懸在半空中,正在快速空轉的鑽頭聲音漸小,緩緩停了下來。
但瘋子之所以被稱之為瘋子,一個非常關鍵的因素,就是他的行為模式跟普通人不一樣,根本沒辦法按照常理來推斷。
眼看著事態好像要平息下來了,突然間,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又刺激到他了。田亞海猛地蜷起了手掌,重重一拳砸在了按鈕上。
他臉上的傷疤從未像現在這樣扭曲過,它像一條蛇,又像一條蟲爬在他的臉上,猙獰而可怕。傷疤牽動了他的嘴唇,讓他鮮紅的牙床和雪白的牙齒露在外面,這一刻,他簡直已經不像是個人了。
不遠處一個女人透過車窗看見了他的臉,發出了一聲驚呼。她身邊的孩子也看見了,被嚇得大哭起來。而此時最響的還不是這些哭叫聲,而是鑽地機的轟鳴與鑽頭摩擦的刺耳。
混在這樣的聲音裡,田亞海的嗓音顯得格外尖銳卻兇厲。他厲聲道:“你們以為這樣就可以嚇住我了嗎?想得美!你們這些賤命、這些賤命又算得了什麼?我田亞海想拿,隨時可以拿走!”
接著,他按下了第二個按鈕,瘋狂旋轉的鑽頭緩緩向下落去。它的下方,就是蘇進、董春、王犁夫、陳華四個人!
毫無疑問,只要鑽頭一落下去,他們四個人就會立刻變成一灘肉泥,瞬間斃命!
一瞬間,蘇進握緊了拳頭,看了周圍三個人一眼。令他意外,又彷彿就在意料之中的是,三個人的表情都非常平靜,他們抬著頭,看著鑽頭,好像早有準備的樣子。
蘇進的心擰緊了。
他可以為自己的信念獻出生命,但這些工人呢?
他們……他們……
蘇進身體一聳,正要向上拔起,突然間,他的手被另一隻粗糙的大手壓住了。
董春阻止了蘇進,卻抬著頭,沒有看他。他說:“別瞧不起我們啊,這跟你無關。”
鑽地機聲音太響,他的聲音顯得有些單薄了,但仍然非常清晰。他轉過頭,向著蘇進一笑,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甚至帶著一絲愉悅。
“我們雖然不是修復師,但也喜歡文物啊。”
蘇進的眼睛立刻就紅了。他蠕動著嘴唇,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了。
眼看著慘案將要發生,周圍的村民們發出了驚呼聲,囡囡她爸一抹唇角的血,又想往前衝。有些人破口大罵,有些人捂住了眼睛、偏過了頭不敢看。而一個嬌小的身影更快地撲了出去,錢二丫尖叫了一聲:“阿哥!”向著蘇進的方向衝了過去!
鑽地機聲音太響,眼前的事情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時間,沒人留意到天空中傳來了隱約發動機的聲音,幾點燈光由遠及近而來。
…………
田亞海的眼睛完全紅了,他陷入了完全的瘋狂狀態,誰也不知道這一刻他看到的是什麼,心裡想的又是什麼。
這時候,就連他的手下也露出了不忍的目光,下意識地偏開了頭。
他今天帶來的這幫人,表面上是他手下的工人,其實全是跟了他很多年的流氓混混,跟著他一起發家的。
這些人也是大風大浪過來的,血肉橫飛的事情見識過不少。
但他們見過這種場面嗎?
一群人,幾乎連武器也沒有,擁有的只有自己的血肉之軀。即使如此,他們也要用這個來捍衛自己心裡的理想,捍衛那些深埋在地底的文物。
這種人,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種事情,他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所有人都站定了腳步,有幾個人還往鑽地機的方向衝了幾步,像是想要阻止。但是,鑽地機已經發動了,擦著就要殘碰著就要死的,誰敢隨便接近?
難道,這些人就要橫死當場了嗎?
就在這時,一道火光突然從天際出現,帶著長長的尾巴,向著這邊直衝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