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足足下了一夜,這場雪比上次那場還要大。整個村子全部被雪蓋滿,到處都是白茫茫的,像是鋪上了一層層雪白的厚棉被一樣。“棉被”下面,只有一些角落露出了少許的黑黃色,那是土屋的牆壁。
村子正中央的槐樹也被雪蓋滿了,它粗大的枝條被壓得彎彎的,幾個小孩正在樹下玩耍。他們蓄好勢,猛地衝過去,用力踹一腳樹幹,樹上的雪就會簌簌而下,灑人一頭。不過由於樹太大,樹幹太粗,上面的雪不會全部落下來,這樣可以玩很久。
孩子們的笑聲灑落一片,錢二丫往那邊看了一眼,用力抓緊了蘇進的手。
蘇進摸摸她手套裡的手心,覺得還比較暖,卻仍然擔憂地問道:“冷嗎?”
錢二丫用力搖頭,今天出門前,蘇進親自給她打點行裝,生怕她出門被凍壞了,給她裹了好幾層,穿得像個棉球一樣。
錢二丫年紀雖然小,其實特別臭美,就算是冬天怕冷,也想少穿兩件,漂亮一點。但這一次,對著蘇進無比認真的表情,她什麼也沒說,這時面對蘇進關懷的問話,也用力地搖搖頭,用手套拍拍自己的胸口,笑著說:“一點也不冷!”
蘇進笑了,牽著她往村口走,嘴裡還不放心地說:“冷就要跟我說,生病了還會更麻煩,更讓人擔心……”
錢二丫老老實實地點著腦袋,快到村口時,她抬起頭,一眼看見一個人,立刻叫了出來:“四叔!”她跟這個人非常親近,一瞬間,整張小臉似乎都在發光似的。
蘇進跟著她抬頭,看見一個年輕人穿得厚厚的,正站在村口,摩拳擦掌地來回踱步,好像正在等人的樣子——正是四牛。
四牛一見蘇進,立刻咧開嘴笑了,他迎上來,小心說:“我爹聽村長說,你們今天要上山找墓。”他壓低了聲音,越發小心的樣子,問道,“我,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嗎?”他拍拍自己的胸口,道,“我是個壯勞力,我可以幫上忙的!”
說著,他從旁邊拿過來一個鐵鍬,用力握在手中,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他滿臉都是躊躇,顯然非常想跟蘇進一起去,但又生怕被拒絕。
蘇進打量了他一下,問道:“你跟家裡說好了嗎?”
四牛聽出了他的口氣,立刻點頭道:“說好了!”
蘇進想了想,道:“那行,走吧。不過這個鐵鍬不需要,你要一起去的話,還得準備一些東西。”
他隨口說了幾樣,四牛認真地聽著,等蘇進說完,他複核了一遍——一件也沒弄錯,然後大聲應了一聲,轉身往村裡跑去。
蘇進低頭對錢二丫說:“我們等他一會兒。”
錢二丫點頭,說:“四叔挺好的,以前還帶著我一起玩,他可好玩了!”
蘇進笑著問道:“哦?怎麼好玩了?”
錢二丫立刻繪聲繪色地給他形容了一下。
昨天晚上,村長跟蘇進提過一些四牛的事。
現在村子裡的年輕人不是很多,像四牛這種二三十歲的最少,他們大部分都離開村子,到別的地方去打工了。這中間有記得家的,不時會往家裡郵錢,偶爾會回來看看。還有一部分,則一去渺無蹤跡,像是從此要跟這裡一刀兩斷一樣。
幾年前,四牛也曾經出去過,但沒出去多久,他就回來了。
從此他就留在村子裡,跟著老人們一起幹點農活,賺點口糧。剩下的時間,他都悶在家裡,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四牛爸媽對兒子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很想他再出門去闖,經常罵他躲懶沒出息。村長對此也有些遺憾。在他看來,四牛的腦子還是很靈活的。當然留在村子裡他也沒少幹活,但跟外面的年青人比起來,還是少了點志氣。
當然,無論是四牛的父母還是村長,最擔憂的還是一件事——這樣下去,四牛可是很不好找媳婦的啊……
而現在在錢二丫嘴裡,四牛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錢二丫的“四叔”,特別心靈手巧,想象力特別豐富。錢二丫沒有爹孃,經常沒人管,孤孤單單一個人。出於某些原因,她也不想跟村裡的孩子一起玩。
四牛離家之前,就經常帶著二丫到處瘋。他給二丫講故事,給她做東西。錢二丫會的東西里,有不少都是四牛教會的。
但後來四牛外出打工,二丫再次變成了一個人。而當他再回來之後,除了幹活,也只是把自己鎖在屋子裡不出門。以前的快活日子,只存在於錢二丫幼小的記憶裡,好像只是一場美夢一樣。
說著,錢二丫的心情突然有些低落,她低著頭,腳尖在地上劃圈,悶聲不吭。
四牛回來得很快,正好聽見了錢二丫後面的話。他的腳步變慢,最後停住,目光復雜地看著小姑娘,似乎有些慚愧的樣子。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走過來,胡亂忽擼了一下她的小腦袋,道:“是我不對,以後,我還帶你玩!”
錢二丫一偏頭,把他的手從腦袋上甩下去,很是傲嬌地說:“才不要你呢,阿哥要帶我去外面上學了,我不跟你玩了!”
聽見這話,四牛吃驚地抬頭看向蘇進。他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
沉默中,三個人很快就出發了。
錢二丫拉著蘇進的手,一邊走一邊問東問西,嘴巴就一直沒停過。四牛一直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面,錢二丫偶爾回頭看他一眼,但很快就又把頭扭回去了。
大雪封山,山路極不好走。錢二丫生活在山村裡,對這一帶非常熟悉,正常情況下,這樣的路她閉著眼睛也能走。但現在情況特殊,沒過多久,她就閉上了嘴,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