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這樣真的好嗎?”陳宗鳳突然問道。
見陳宗正沒有回應,陳宗鳳糾結了少許,還是再度開口道:“姑姑所言並非沒有道理,否則陳淵及也不會貿然為此出頭。這樣處理……是否會寒了族人的心?”
“什麼樣的道理?”陳宗正眼皮也不抬一下,“族人們只看到楊懷尊給太素爭取來無數利益,其中大多數都落入了我陳氏袋中。至於楊煉,楊化,如何叛逆,如何與太素門人為難,總也不至於與我陳氏族人放對,與我們有何關係,是麼?”
“你也是如此想的?”
不待這位下一代中最出色的侄子思考,陳宗正又道:“那你們可想過,楊懷尊爭取來多少利益又如何,還不是落入了陳氏袋中,而你陳氏的宗女,良婿之子,天火派真傳,卻在外處處與太素為難,鬥法殺戮太素門人無數。外人如何看待?其他家族如何看待?門中又如何看待?”
“你陳氏,是太素的陳氏,還是天火的陳氏?”
“這!”陳宗鳳驚駭地倒退一步,‘太素的陳氏,還是天火的陳氏?’陳宗正的話猶如撞鐘聲鳴,震耳欲聾,在他腦中一遍遍迴響,霎那間便感覺後襟都被冷汗浸溼了。
陳宗鳳艱難開口道:“侄兒愚鈍,想差了。”
陳宗正沒有回覆,於是氣氛又冷寂起來。
過得半晌,陳宗鳳才又開口道:“只是……這對姑姑來說是否有些不公?”
陳宗正不由訝異之時,又生出不知是欣慰還是可惜的情緒來,嘆道:“宗鳳,沒想到你平日總是一副清冷模樣,到了這時,還能為他人著想。”
“只是不論如何,陳氏都不能為此事表示不滿,更別談對付門中真傳,你明白嗎。稍後你記得傳訊門中,令宗赫不得做蠢事。”
陳宗赫乃是陳氏族中一位元嬰尊者,在門中執律院掌副院尊之職。
交代完此事,陳宗正擺了擺手:“今日乏了,你下去吧。”
“是。”陳宗鳳也知道這是最正確不過的決定,不再多言,恭恭敬敬行禮後便準備離去。
只是突然陳宗正又喊道:“等等。”
陳宗鳳停下腳步,疑惑回頭望去,卻見陳宗正正端著清茶不動,似乎思慮不定,過得良久,他長長出了口氣,說道:“還有一事,你速速去辦。”
“你去宗玉之處走一趟,見著他面,不管憐兒是否在他那,便叮囑他最好不要參和此事。”
“小叔?”‘最好不要’?
疑惑在陳宗鳳腦中一閃而過,這位小叔正是父輩之中最小一位,雖是長輩,出生之時已經與兄長阿姐相差許遠,不過百數十歲。
據陳宗鳳所知,這位小叔幼時除了僕人外更多是陳憐代為照料,兩人感情甚篤,確實有不顧一切幫手姑姑的理由,只是……
陳宗鳳忍不住問道:“小叔雖也是……昔日真傳弟子,但是修為已廢,縱使他想為姑姑出頭,也有心無力吧?”
“哦?”陳宗正瞧了他一眼,嚴肅道,“你瞧不起宗玉麼?”
陳宗鳳雖然不答,但是陳宗正已經從他臉上讀到了一切,不由搖搖頭:“縱使修為已廢,宗玉也曾經成就上品金丹,位列太素真傳。”
“你呢?你煉法圓滿至今已經二十多年,昔日許莊外出遊歷之前,修為,法術,名氣都遠不如你,如今呢?你何時能觸控到金丹大道,何時能位列真傳,何時能真正支撐起陳氏下一代。宗鳳?你有什麼理由,什麼資格瞧不起宗玉?”
“上品金丹又如何,還不是被那鍾神秀還未成金丹之時,便打碎了金丹,廢了修為。”陳宗鳳冷冷道:“假以時日,我定也能成就上品金丹,不論是許莊,還是鍾神秀,我遲早要和他們一較高下。”
“上品金丹如何?上品金丹代表無論是天資,心性,智慧,福緣……代表著一切都在你之上。許莊如此,宗玉也是如此。金丹之道如此簡單,為什麼成就上品金丹的是許莊,而不是你。如果你不能擺正心態,成就上品金丹之事還是休談吧。”
陳宗正冷冷道:“至於鍾神秀……此子乃是鍾天地之靈秀,應玄門氣運而生,天生的道子。元神真人也視之為未來道友的人物。與之交鋒……”言語未說盡,一聲輕嗤已然表明了一切。
“去吧。”陳宗正懶得再言語,一拂袖子,忽然失去了蹤影,只餘案几上一盞清茶。
“……”陳宗鳳一向冷清的臉色不變,袖中卻已攥緊了拳頭,靜靜矗立了片刻,才朝空氣行了一禮,大步走出了外間,天色已經不復堂亮,一抹斜陽半掛在海面上,映得天邊一片紅霞。
“上品金丹……”陳宗鳳遙遙望著夕陽,袖中拳頭攥得越緊了,半晌後才鬆了開來,一滴一滴鮮紅的血液順著掌指流到指尖,滴落在船樓甲板上。
與此同時,船樓頂處,陳宗正也望著遠方,端起了茶又放下,搖搖頭,張手攝來酒壺,也不需杯碗,提起便往口中倒去,一條清澈的水線從壺口鐘傾瀉而出。
這一喝,便是日更月替,直至深夜,才第一次放下了手中酒壺,忽而長聲大笑起來。
他忽然想道:今日哪句話,是我真正想說,又哪般做法,是我真正想做?
修道之初,他也曾十分純粹,心中只有大道,法術,神通。再年長些,他漸漸懂得宗門,師徒,家族,手足。再後來,姻親,丹藥,法器,資源,靈礦……
不知不覺,佔據心神的東西越來越多。
師父啊師父,您告誡我試試拂拭心塵,才能有望元神之道,為何您也沒有做到呢?
如今我久在樊籠之中,越陷越深,是否還能脫身而出,一心一意地求道呢。
“元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