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得將劍收回,連忙扶起夜來。夜來緩緩抬起了頭,伊斯得望見夜來額頭上沾滿了血汙,那雙眼紅紅的,有淚水在淺淺地流淌,她的眼神多麼淒涼和無助,彷彿她掉進了一個深淵,對於生,她已經不抱希望了似的。而她的面孔蒼白而憔悴,伊斯得驀然驚訝,這哪裡是一個韶華如花的女子該有的模樣!她好似衰老了好多,滿面掩飾不住的疲倦和厭怠。
伊斯得心中一跳,扶起夜來後,慢慢後退。他終於知道了這個弱纖女子的堅韌能量,終於深深體會到了她對殷正澧的感情,終於懂得了他如果想要得到她,那就只有失去她!
他緊緊握住劍,只聽夜來冷笑:“你不是要成全我麼?”伊斯得回身坐在椅子上,頹聲道:“你也是夠讓我吃驚的!你走吧!”夜來聽了這話,身子一顫,如同蟬翼在寒風裡被吹了一剎,她對伊斯得道:“你以為我會感激你麼?你害了正澧和他的家人,你今日不殺我,倘有一日我有機會殺你,我可絕對不會心軟!”伊斯得抬眼問她:“那你是說,我放了你是我心軟?”夜來哂笑:“你心軟?蒙古韃子是沒有人心軟的,你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滅了我們漢人全家,殺光漢人,好讓你們蒙古人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伊斯得道:“蒙古人本來就要統治中原的!”夜來縱聲一笑:“你也真會痴心妄想!這只是暫時的!遲早我們會趕走你們的!”說罷她不再搭話,衣袂輕卷,消失在了夜色中。
這畢禮夫婦看到夜來平安歸來,雖見女兒受了傷,可心中仍是驚喜交加!夜來處理好傷口後,夜來母親提議要連夜逃走,一家便開始收拾細軟。待得行李收拾好後,夜來突然猶豫道:“我們這麼走了,將來正澧回來了,他上哪裡找我?我上哪裡找他?”
畢禮聽了這話,半晌沒言語,夜來母親也是欲言又止。夜來道:“爹,媽,你們想說什麼?”畢禮道:“這正澧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你……你等他……等他等到什麼時候?”夜來母親也道:“別說他回來,那甘肅那麼遠,還是個鳥都不生蛋的地方,他能不能活著過了這流放期都未可知!”夜來聽了這話,緊抿著嘴唇,眼淚一下就下來了,她哽咽道:“若如此走了,他再也找不到我了,我也找不到他了!”夜來母親道:“那你要是留在這裡,你就等著那該死的蒙古韃子又來害你罷!”夜來怔怔道:“不管怎樣,我要等他,或者咱們順著他的路去找他!”夜來母親道:“那是不可能的!找到他又怎樣?學著那些強人把他給救了?”夜來道:“救不了,我就跟著他了,和他一起流放!”
畢禮嘆了口氣,他本來想要今夜就離開,可是他一看夜來此時的模樣,他心中便猶豫了。他素知女兒的烈性脾氣,知道此時走她肯定不依,於是便想讓她這些天好好冷靜一下。於是他輕輕道:“那好吧,那我們先不走,等你想通了之後,和我們說說你的意思。”說罷,他不顧妻子的反對,放下行李,回了房間。
這畢夜來一家也就在當夜沒有走。翌日傍夜,畢家突然響起了敲門聲,畢禮以為還是那蒙古人,不禁心想:“本可昨夜就走的,可是夜來偏不走。也罷,今次若是沒能躲過災難,我們也算是遵了夜來的心意,便算是死了,也沒什麼可懊悔的!”如此一想,心如止水,便去開門。
門一開啟,畢禮只見殷正澧滿面風塵地站在門外,他身後竟是還隨著兩位男子,卻是陸尹琮和霍泰風。畢禮一怔,隨即驚喜交加,拉住殷正澧的手問道:“你……你怎麼回來了?”
正澧簡單說了事情經由,驀然抬頭,卻見夜來怔怔地、亭亭地站在門廊處,他招了招手,笑著叫道:“夜來!”
夜來快步趨過來,望著正澧,突覺眼前之景如此不真!她眉頭輕蹙,淚水外濺而出,她知道自己從今往後,都要緊緊拉著這個人的衣襟,再不放他走了!
正澧緊張地看著夜來右額上的傷,輕聲問道:“你額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夜來搖搖頭,輕聲道:“我以後再說給你,現在我只要好好看你!”她望向殷正澧的目光裡滿含著痴迷和深情。
畢禮大笑:“多虧聽了夜來的話,昨夜沒走,要不我們豈不錯過!”殷正澧道:“此時當務之急,便是殺了那可恨的韃子,然後我們離開這中書省!”畢禮道:“雖然有兩位英雄,還有正澧,我們可以殺了那韃子,但是這樣做會不會有危險?”夜來聽正澧要去殺伊斯得,忙地搖頭,道:“不……不,你別去殺他!”正澧問道:“這是為什麼?”
夜來凝望著正澧道:“我不想讓你再遭危險,你要是去殺人,就又要不知道前路幾何了!”
那霍泰風道:“姑娘放心,我們殺了那韃子後,自會給你們一個去處!”殷正澧聽了這話,不禁問道:“二位英雄能給我們什麼去處?”陸尹琮微笑道:“是一個大哥肯定喜歡的去處!”
夜來帶著他們三人找到了伊斯得的家,三人衝將進去。伊斯得的武功連殷正澧都不如,更別說還要對抗陸尹琮和霍泰風了。三人將伊斯得斃命後,掩埋妥當,殷正澧便和畢家人湊在了一處,準備一塊兒離開中書省。
便在這時,陸尹琮對殷正澧道:“大哥,我們有個好去處,不知你願不願意去?”殷正澧道:“少俠請說。”陸尹琮微微一笑,悄聲對殷正澧道:“漢人為了反元,雖九死而不悔!大哥既然已經做下這些光明磊落的大事,何不隨我們一同入了幫會,做那驚天大業!”
殷正澧此時方知眼前兩人是反元幫會中人,是行走江湖的綠林好漢!他喜不自勝,當即抱拳道:“兄弟今年二十有七,空有一身武藝,可是毫無用武之地。每每想到漢人屈沉在韃子之下,心中就萬分憂苦,只恨自己不能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反元大業!也是運命合該如此,若不是被蒙古韃子害了,若不是碰到了兄弟二人,我殷正澧不知還要混沌多少時!今時能蒙貴會青睞,兄弟當真欣喜若狂,心中的這個夙願也算得償!”陸尹琮和霍泰風見說,十分高興。
卻道夜來聽了這番話,不禁道:“我也要隨你一起去!”殷正澧笑望夜來,心中歡喜。畢禮夫婦在旁看著,卻面有憂色。兩人在旁悄悄說了一會兒話,過了片刻,這夜來母親的眼圈兒竟是漸漸紅了。
畢禮抱拳對陸尹琮和霍泰風道:“兩位英雄,此番二位能相助正澧,我們全家自是高興非常。可恕我和拙荊貪圖安逸,不求風雨,恐怕這次不能隨你們前行。”夜來聽了這話,心裡著急,畢禮接著對夜來和正澧道:“夜來相隨正澧,這是一定的,正澧要入幫會,做的也是對漢人有好處的大事,志向高遠!可是我們兩個……我們兩個就不能陪你們了!以後,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夜來突覺父親屹立風中,形神憔悴。聽了這話,她心中不由得五味雜陳。她自知自己是肯定要隨著殷正澧的了,可是從此反元,她也不忍讓父母和他們一起共赴風浪,那分別彷彿已是註定的了。她看著憔悴的父母,心中不禁一陣絞痛。
霍泰風道:“我們可以一起去的,這樣互相也有個照應!”畢禮強作歡笑,出言婉拒,夜來和正澧心中都是一陣淒涼。
殷正澧對畢禮道:“爹,容我這般喚你!我和夜來是真的很想帶著二老一起去的!”
畢禮凝視著正澧,拉著正澧的手,道:“孩子,從此往後,你們二人要相攜相依,永遠都不可分開!”夜來清淚在目,聽了這話,不由得潸然淚落。
夜來哽咽道:“爹,媽!女兒不孝!本來就沒有為二老做什麼,還要這般和你們分離!我對不住你們對我的慈愛!”她和正澧雙雙跪倒在畢禮夫婦面前,兩人都是落了淚。
畢禮夫婦忙地將二人扶起,夜來母親泣道:“你們以後過得好好的,我就放了心!”正澧懇懇道:“媽,我倆肯定能過得好好的!我不會讓夜來受到半點傷害的!”
風吹得緊,夜色微涼。陸尹琮、霍泰風、殷正澧和畢夜來四人作別了畢家一家人,趁夜乘馬遠去。只見月華皎皎,暈染路途,四人衣襬隨風飛揚。
此時,殷正澧、趙潺湲和喬洛怯喝酒暢聊,殷正澧就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的進會經歷。喬洛怯聽了,心中對蒙古人的仇恨更添了一層。
趙潺湲酒量不及殷正澧和喬洛怯,喝得臉上發紅;殷正澧也因為憶起了這七年前的舊事,心中頗為感慨,便也有些醉意。喬洛怯看到兩位哥哥都有些醉了,又想著翌日還要奔赴江浙行省,便笑道:“今日兩位哥哥給兄弟接風,兄弟心裡太高興了!咱們今天的酒差不多了,先喝到這,以後還愁沒有兄弟一起喝酒的日子麼!”趙潺湲道:“兄弟說得對,以後喝酒的日子長得很!”三人便飲盡杯中殘酒,互相道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