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這鐘梨驀一個“雁低頭”避過了海拉蘇的一招,隨即,她左手長劍微擺,攔住海拉蘇右側身子,右手圈轉長劍,攔腰橫削,海拉蘇不等她右手劍法使完,已然縱身上躍,鍾梨驀早料到她會這麼閃躲,可還是不禁為她反應之快而暗暗喝彩。鍾梨驀見她上躍,左手長劍反撩,要刺向她的後心,可由於海拉蘇適才閃躲得太快,這一殺招竟是沒有對她造成多大危險。
鍾梨驀雙手持劍,劍招虛實無定,宛如演練《孫子兵法》,饒是這海拉蘇閃躲極快,可是也漸漸落了下風。這海拉蘇是個性急之人,她一見自己半天不能取勝,心頭冒火,長劍出手失了準頭;兼著心靜方能從容閃躲,她這一心急,便是連閃躲也沒那般靈巧了。過得片刻工夫,自己已是艱難應對鍾梨驀的劍招,防守多而進攻少了。
那海拉蘇對那些士兵喝了一聲:“一幫傻子,還不趕緊上來給我擒住她!”那些人應了一聲,都上來掠陣。正所謂:好漢不敵人多。鍾梨驀的武功雖在海拉蘇之上,可是也沒勝過她多少,這一時之間上來這麼多人來幫她,鍾梨驀還真是有些棘手!她又鬥了一會兒,這邊剛擋開那些人的刀劍,那邊海拉蘇的快招又來了,鍾梨驀素來願意以自己的智慧融入劍招,使劍招靈活多變,虛實無定,可這麼多人一上來,自己很快就難以將自己的靈巧劍法使將出來了。鍾梨驀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我走為上計!反正那個阮公子肯定也離我們遠了。”她心中這般想著,手上劍招變快,幾招刺出,將眾人逼退,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卻說這海拉蘇與鍾梨驀打完,深知對方武功不弱。她非常驚歎於鍾梨驀的劍招怎麼如此虛虛實實,多變詭譎,她只以為這是她自家的獨門劍法,絲毫看不出來實則這鐘梨驀的劍法根本沒有什麼精妙之處,只是她素來多智,使起劍法來也是用腦子,這劍法看起來也就虛實無定了,只是這海拉蘇竟然於此節絲毫不覺,只以為這鐘梨驀的劍法必定是和哪個名師學的,而她的老師肯定比自己的老師要厲害得多了。
這海拉蘇想到這裡,一陣氣憤,只想找鍾梨驀來再行比過。她雖然心知自己這次能夠沒有傷在鍾梨驀手底下,全是仗著自己這些士兵,可她還是不願承認,心想著也許這次那鍾梨驀稍占上風是憑著她的僥倖,下一次她可就絕無這般好運了。其實她不知道她這般想才是她自己的僥倖思量呢。
這海拉蘇究竟是太過缺乏智慧,她竟絲毫不想這鐘梨驀莫名其妙地出現難道僅僅是因為仇恨蒙古人麼!她雖不想此節,可是心中還是惦記著喬洛愚,但她策馬前行想要去找喬洛愚時,卻發現喬洛愚又已是奔行在前,不見蹤影了。
鍾梨驀經此一番打鬥,知道了這女子的武功情況,心裡清楚雖然海拉蘇的武功一般,可是她手下一幫士兵若是幫著她,那一時倒也不太好辦。這樣一來,她就想要保護喬洛愚,雖然她不知道喬洛愚的武功如何,可是多一人在他後面保護著他,這總不是什麼壞事。
於是喬洛愚身後還是這兩批人!每次這海拉蘇要找到喬洛愚時,鍾梨驀總能攔在她面前和她打一回,每次的打鬥都是幾乎一樣的結果,就是這鐘梨驀打不過這麼多人,可是這麼多人也奈她不得,她便每次都能毫髮無損地跑掉;海拉蘇呢,就是既攔不住鍾梨驀,也找不到她,更找不到了那本來馬上就能說上話的喬洛愚。
這是這樣週而復始,兩批人打完後,每次都能一先一後地又找到喬洛愚,可每次海拉蘇要上前找喬洛愚時,鍾梨驀就出來攔住她,等打完了,那喬洛愚又奔出去一段路了,兩批人都是又得重新開始找他。
可喬洛愚自顧自地在前面走著,於這後面的暗流湧動竟是絲毫不知!
經過了一段時日,這鐘梨驀和這海拉蘇等人都知道了這喬洛愚好像在尋人,他去過的地方大多數都是元兵押著漢人在做徭役。鍾梨驀雖不知這喬洛愚在尋找什麼人,只是她知道這做徭役的地方比之別處更是險惡異常,稍不留神就能和元兵打上交道,那到時候自己就必須要助這位公子一臂之力了。
有一天飄著小雨,喬洛愚因為多次尋人無果,難免心中抑鬱,便尋了個酒樓,點上了一壺酒開始自斟自飲起來。
酒至酣處,他驀地想起一首詞,那詞這般寫道: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這詞本是宋朝詞人范仲淹所作的《蘇幕遮》,是詞人抒發自己一腔的思鄉愁意的,可是在這喬洛愚看來,卻是真正的“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了。這愁不是思鄉之愁,而是他對他心愛女子未知何處的擔憂;是一腔無人可訴的相思愛戀;是知道她也同樣愛著自己,可兩人無法見面、無法將這份兩情相悅的情意即刻便相互告知的苦痛!他飲盡杯中酒,真覺得這借酒澆愁愁更愁,他當真是愈發深刻地體會,那藏在心裡的相思意。
驀地,眼前閃過一道白衣倩影,喬洛愚的眼光不由自主地便被吸引過去。其實以他的愁苦程度,本是看不到這周圍一切無干的景物了,可是這道倩影實在太過美麗,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悠然落凡,簡直不是芸芸眾生該有的模樣。
喬洛愚眼光轉了轉,看到這白衣人。卻見這人是個美麗無倫的絕代女子,明眸流轉宛如月光輕灑,酒渦盈盈仿若甜香滿溢;玉肌流光生暈,淨眸脈脈多情;纖絕而出塵,遺世而獨立。
喬洛愚不禁心中恍惚,暗想:這世間怎地還有如此尤物!他遂別過頭,不再向那女子看去。
可是,他不去看人家,人家倒是徑直向他而來。卻見這女子在喬洛愚面前的凳子上坐下,笑問道:“公子,我能討一杯酒吃麼?”喬洛愚心中驚訝,連忙道:“姑娘多禮。”那女子拿過喬洛愚的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現在雖然沒落雪,可是落了雨,還是要感謝公子的這杯酒啊。”
喬洛愚聽她說話,發覺這個女子頗為知書達理,心頭想:“果然不負了她這樣一個絕色的容姿。”
只見這女子飲下幾杯酒,莞爾一笑,兩個梨渦輕然出現,她道:“冒昧尋酒吃,實屬不敬。在下鍾梨驀,來自湖廣行省。”喬洛愚聽她介紹自己,竟是用的江湖人的口吻,不由得微感詫異。他微微一笑,問道:“不知姑娘來找我,有什麼見教?”鍾梨驀淺笑道:“就是來找個吃酒的伴兒不成麼?”喬洛愚凝視著她,在辨別這話的真假,只是鍾梨驀被他這般一望,心潮洶湧,意難止歇,不自覺地便紅了臉。可她這麼一臉紅,宛如霞光輕輕暈染在茉莉花上,說不盡地嬌媚可喜,喬洛愚一見之下,心絃就如被孩提的手輕輕撥弄了一下。
原來這鐘梨驀與那海拉蘇又一次地打完後,率先找到了喬洛愚。她想將這一腔的情意盡數訴說給喬洛愚。她看到喬洛愚來到了這家酒樓,便也隨著他來了。
這鐘梨驀低下頭去平復內心,再抬頭時臉上已如一池秋水般平靜。她問道:“阮公子,怎地,你不信?”
阮公子?喬洛愚聽到了這話,不由得想起自己當時對那蒙古女子謊說自己叫阮中的事來,他眉間微微一蹙,可是隨即面色如常,可就是這微微的一蹙眉,也叫鍾梨驀看在眼底。她連忙道:“阮公子,請你別見怪,我與那蒙古女子實是沒有半點兒關係。”隨即她便將那日自己在松樹上見到事情經過的事兒說給了喬洛愚,可是於這後面發生的事情卻半句也未提。
喬洛愚聽了這樣一番話,以為她是跟著自己而來;又聽她說那日她在松樹上,心中已知這姑娘肯定是會點武功的。他當下拱手一笑,道:“姑娘看起來不是和韃子一夥兒的,那我便說給姑娘了也無礙。在下喬洛愚,不是什麼阮中,來自河南江北行省。”
鍾梨驀聽了,問道:“那你當日是擬了一個假姓名?”喬洛愚一笑,點頭承認。鍾梨驀笑道:“本該如此。”
鍾梨驀的一腔情意,便如那涓涓的溪流般流淌了出來,喬洛愚眼中瞧著她的模樣,腦中猜著她能尋自己而來也必是因為自己得了她的青睞垂憐,所以心中也對鍾梨驀喜歡自己有了數。
鍾梨驀看著喬洛愚,問道:“不知道公子有何煩心事麼?我只聽聞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喬洛愚看著她那純淨的雙眸,心中想著她或許不能接受自己這個煩心事罷!於是他微然一笑,道:“沒什麼煩心事。”
鍾梨驀也不搭話,她叫小二道:“給我們上一盤棋!”那小二道:“姑娘,我們這是吃飯的地方,哪有什麼棋啊!”鍾梨驀道:“那你就去找來!錢不會短了你的。”那小二一聽有錢,連忙跑出去找棋了。
喬洛愚道:“怎麼要下棋?”鍾梨驀笑道:“公子如此心煩,我來陪公子下一盤棋,聊作遣懷。”喬洛愚道:“可是如果我不會下棋呢?”鍾梨驀笑道:“公子若是不會下棋,這棋就可以盡皆銷去了。”喬洛愚問道:“這話怎麼講?”鍾梨驀抿嘴一笑:“因為天底下就沒人會下棋了啊!”喬洛愚笑道:“姑娘過獎了。姑娘恐怕太過看得起區區了。”
過了片刻,棋拿來了。兩人另尋了個位置,擺上棋盤,準備對弈。喬洛愚示意鍾梨驀執黑子,可是鍾梨驀看了喬洛愚一眼,邊淡然一笑邊放下了手中正在玩弄的棋子,她笑語盈盈地道:“怎麼?這麼瞧不起我啊?”喬洛愚道:“怎敢怎敢?姑娘言重了。”他也深為自己此舉感到不好意思。鍾梨驀一笑,道:“我們猜先吧。”喬洛愚點頭應允,道:“我來猜好了。”
猜先是圍棋中確定對弈雙方誰執黑子的一個方法。一人從棋笥中抓出一些棋子來,另一人猜其子單雙,猜單就從棋笥中拿一枚棋子,猜雙就拿兩枚。此時這鐘梨驀童心大起,狡黠地看了喬洛愚一眼,竟從棋笥裡抓了好大一把棋子,一把她還嫌不夠,竟是又抓了一把。
鍾梨驀道:“請喬公子猜吧。”喬洛愚知她與自己開玩笑,心中一動,竟然也從棋笥裡抓出了好大一堆棋子。他笑道:“本來我只需拿一枚棋子或兩枚棋子來猜就好了,可是姑娘要與在下開玩笑,在下也只好應景,也和姑娘開這個玩笑啦!我的棋子要是和姑娘的棋子單雙吻合,那我就要執黑子了!”
鍾梨驀哈哈一笑,道:“好啊,我來數!沒想到喬公子這般有趣!”她專心地數了起來,一枚,兩枚……她邊數邊笑:“唉,早知道不拿這麼多了,真是作繭自縛!”自己這邊是二十九枚,她又開始數喬洛愚這邊,喬洛愚的棋子只要是單數,那就由他來執黑子了。
鍾梨驀數罷,怔了半晌,喬洛愚問道:“怎樣?”他看鐘梨驀抬起頭來,她的眼神裡除了驚訝,竟還有些旁的情愫,只見她雙頰緋紅,眼光滾了滾,驀地垂眼笑了一下,輕聲道:“公子真會抓棋,竟然和我抓的棋子數目一模一樣,都是二十九枚。”喬洛愚一怔,隨即朗聲笑道:“這是在下的運氣罷了!”鍾梨驀道:“天下也無這般運氣,是公子和區區小女子頗有緣分罷!”喬洛愚頷首,道:“能和姑娘有對弈之分,這緣分本就不淺了。”鍾梨驀道:“我與公子的緣分,只希望不止於對弈。”喬洛愚心中一凜,他看了看鐘梨驀,見她目光有神地望著自己,面帶盈盈笑意,喬洛愚心中不禁一陣躊躇,思索著到底要不要讓她放棄了對自己的這份沒有任何結果的愛憐,鍾梨驀此時卻道:“公子還不落子麼?”
喬洛愚想著若是她對自己如此情深,自己甚而連這盤棋也不能與她下了。他面露難色,可看著鍾梨驀如此有興致,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他想著等下完棋後自己再與她說也不遲,於是喬洛愚用手別住衣袖,落了一枚黑子。
兩人一來一往,這棋盤上很快便落滿了棋子。喬洛愚下了一會兒,只覺得這個女子的棋技很是厲害,自己若是不潛心研究,恐怕還真要被她吃去很多子。這喬洛愚心想,確實是好久都沒有棋逢對手了。
這盤棋一直下到了黃昏,兩人仍是不分勝敗。喬洛愚笑了笑,道:“鍾姑娘,我們這場棋恐怕是沒得下完了。”鍾梨驀微微一笑,道:“能和區區小女子把一盤棋下得這麼久,喬公子是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