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白瓷的盤子,銀質的餐具,飯粒與嫩黃的雞蛋相間。董小葵看著這色澤誘人,香味也誘人的蛋炒飯,疑心是許二叫的外賣。因為這個男人總說什麼“君子遠庖廚”之類的話。
並且前幾天,在餐桌前,他對董小葵燉雞的手法加以誇獎,然後委婉地進行指導。董小葵不悅地掃他一眼,不悅地問:“莫非閣下就是傳說中的意見連?意見一個接著一個的。”
他拿筷子輕敲她的頭,說:“要虛心接受指點,才會有進步。”
“俺比較愚笨,只能接受形象教育,對於抽象的意見接受很慢滴。要不,許少親自來示個範?”董小葵一邊盛雞湯,一邊提議。
“哼哼,本公子是不會做飯的。”許二食指敲了敲桌面,一臉不屑地回答。
“那你還紙上談兵,不亦樂乎的?你就不知民間疾苦,不知廚房油煙多重。”董小葵鄙夷,將一碗雞湯往他面前一放,很土匪地說:“今兒個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許二抬眉斜睨她一眼,那眉頭舒展開來,淡淡的如日光下的水墨,面目倒是平靜,眼角略帶笑意,說:“喲,敢情遇見女山大王了,這麼逼迫本公子。”
董小葵一臉虛假的笑對許二,拿了勺子舀了雞湯遞到他嘴邊,嘿嘿地笑,說:“是啊,公子底子不錯,養養,能賣個好價錢。來,喝口雞湯。”
許二靠在椅子上,十分悠閒地看著她,忽然手一抬握住董小葵的手腕,竟然是將那湯勺奪過去,喝了雞湯。
“呀,這公子可真乖。”董小葵哈哈一笑,下一秒就笑不出來,因為許二一下子站起身,吻住她的唇,逼了她吞下那口雞湯。她想打這人,又怕打到他的傷口,想要使勁推,又怕他病情反覆。可是,不掙扎,又真是違背自己的心,倒是任由這個傢伙猖獗了。在這猶豫之間,他卻是放開她,低聲問:“可問當家的還滿意本公子的服務?”
董小葵一臉滾燙,心裡咒罵這男人真是半點虧都不能吃,面上卻是陰沉著,默不作聲,只憤憤地看他一眼。許二抬抬眉。一臉悠閒,開始慢騰騰喝雞湯,吃飯。
照理說,這傢伙不會做飯的,也絕對不會下廚。董小葵坐在桌前想著往日片段,又十分疑惑地抬頭看看許二。那人繫著圍裙,端了海帶湯和切成薄片的燻肉上來,還真是有模有樣的,還真像那麼回事。
“湊合填一下肚子,這海帶湯還可以,燻肉是錦城的風味,我一直封存在冰箱,想你喜歡。”他一邊說,一邊將盤子擺好,然後又轉身進廚房,端出來的竟然是錦城最家常的菜,蘿蔔肉湯。
“好了,開吃。”他摘下圍裙,往對面椅子上一坐,拿起筷子先嚐了一口蘿蔔,嘖嘖地說:“老夫的手藝總算沒退步。”
董小葵瞧著他,有些疑心這人是不是殺伐決斷從不曾猶豫的許家二少。因為眼前的男人太過於煙火,居然會做飯,很耐心地擺弄著餐盤,而且臉上不是那種與人相隔千里的清冷孤寂,露出的是平靜而滿足笑,帶著最平常的溫暖。這是平凡幸福裡的片段,如同記憶中隱隱約約的影子,燈火昏暗的弄堂式客廳裡,四方的矮方桌,印著暗色花紋的桌布,上面放著油酥出的花生米,滋滋地冒著油。旁邊的竹椅上坐著年輕的女子,笑容滿臉,抱著牙牙學語的兒子在逗樂,她旁邊坐著啃著肉骨頭的大女兒,眼睛還瞧著桌上的花生米,心裡盤算著應該不燙了。而那個穿著中山裝的男人,從另一個小鎮教書回來,來不及換衣服,就匆匆去地裡摘菜,然後在暮色四合暗夜來臨,繫著圍裙,就著燈光在廚房裡忙碌。挺拔的身影,讓人感覺溫暖。
那是董小葵記憶裡最溫暖的片段,不自覺的嚮往。那也是她想起爸爸時,必然會想到的片段,每每想起就覺得溫暖,似乎聞得見梔子花的香味,混雜著油酥花生米的氣息。而媽媽臉上的笑容,就是幸福。
後來,每每讀到“舉案齊眉”,她總覺得那個詞語代表的應該是這樣一種暮色黃昏裡,昏暗燈火下,瀰漫著熱氣裡的廚房裡,一家人的快快樂樂。
她審視過周圍,曾經幻想過陳佳川是這樣一種存在。也傻傻地想陳佳川可以下廚。可是每次去陳家,都是陳媽媽做飯。很古怪的感覺,陳媽媽總是穿著高領的旗袍,繫著圍裙,穿著高跟鞋,一步一步妖嬈,可是做出來的飯菜卻十分的好吃。
她曾經攛掇過陳佳川做飯,他卻只是笑,說:“你廚藝好就是了。男人做飯會被人笑話的。”
“可是,錦城的男人都會做飯,也沒見被笑話。”她說。
陳佳川垂了眼,慢騰騰地說:“我是北方男人,不是錦城男人。”
董小葵不語,陳佳川確實是北方男人,年少時便身材挺拔,臉型稜角分明,聲音清澈,普通話標準。只是陳媽媽說的是錦城話,十分的標準,即便與陳佳川說話也是那樣。只是陳佳川從來都以普通話回答,語氣入針,冷冷的。
那時,看著那樣的陳佳川,她心底有嗖嗖的涼意。有幾次,媽媽不在家,她身子不適,躺在床上懨懨的,陳佳川來看她。她變著法讓陳佳川為她熬粥,陳佳川卻是不肯,寧願上街去熬粥,或者回家讓他**媽為她做。
有一次,她固執地說:“白粥,你熬,我吃。”
“我不會。”他回答她。
“水,米,熬濃稠。”她說,重感冒讓她說話很費勁。
“我出去買。”陳佳川依然這樣回答。
那時,她便是感覺心底一陣陣的涼風過,嗖嗖的冷。有些絕望,她沒有媽媽那種運氣,遇見爸爸那種人。即便他們之間的幸福只是煙花一瞬間,也足夠讓她羨慕。
往事一幕幕的閃過。她看著眼前的許二,正端著碗在盛湯,神色安寧,這樣平常的舉動。可是,期待的人竟然是他麼?兜兜轉轉的,竟然在今天出現?
從前,她從沒想過清冷的許二會下廚,從沒想過許二有這樣居家和溫情的一面。在她的印象裡,這人不是慢騰騰地劃火柴,清冷孤寂地站在那裡抽菸,就是面無表情若有所思地坐在那裡,或者打趣她,抑或者認真做事。
誰曾想到他會如此。可是,為什麼自己一直期待的場景會猝不及防出現,以這樣一種方式,在這樣一種心境下出現。而更可笑的是這個男人心裡唸的想的都是那個逝去的女子。
她咬了咬唇。許二已經將蘿蔔肉湯端到她面前,說:“來,嚐嚐我的手藝。”
“嗯。”董小葵鼻子有些酸,低頭喝了一口,甜滋滋的,明明是肉湯,卻一點都不膩,十分的香,於是她又連喝了好幾口,將整個碗裡的湯都喝光了。
許二一看,倒是笑了說:“你倒不用這樣感激老夫親自下廚,喝湯喝得這樣敬業。也嚐嚐起它的。”
董小葵放了碗,怕眼淚掉出來,於是只是一抬眉看他一眼。竟然看到他笑得很放鬆,整個人竟然有一種三月日光的暖和。她趕快低了頭,有些手忙腳亂地拿起筷子去夾燻肉,口感異常的好,味道也真是地道的錦城風味。應該是用半乾的松柏枝、柚子枝熏製,又風成半乾的。她記得每年過年前,都會幫助外公外婆做。而自家的燻肉也是外公外婆做,會宰一整頭的豬來做臘肉燻肉。
可是,她從來沒有吃過能將臘肉燻肉煮的恰到好處,切成薄片後,保持著原有的滋味,還讓這肉不至於那麼老。
她不知不覺又夾了一片,覺得就是好吃。許二忽然問:“好吃吧?”這明顯不是詢問句,因為那傢伙的語氣充滿得意。
“嗯,燻得味道正宗,煮得恰到好處。”她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