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向來都是人心緒最脆弱的時間。但凡在入睡前起了情緒,無論是悲傷也好,興奮也罷,心有所想,夢有所期,那麼這人的大腦,便久久不會睡去,似乎特意讓你悲傷便悲傷個夠,興奮便也興奮個夠。
故而,古人有言食不言寢不語,這寢不語啊,便是恐這人說多了,說開了,情緒便上來了,然後這漫漫長夜,輾轉難眠,昏昏而不能入睡,翌日失神落魄。所以,這一天一夜之精神,皆在這寢前一語而已。
既然這一語將致不眠已成定局,又何不徹夜而長談耶?
晚風漸寒,月色漸清。
諸君所見的靈兒往事不過區區一章言語,可諸君應該深有體會,睡前講故事,這時間過得飛逝,實在有違背科學道理的。故而,莫看前章僅僅三千餘字,靈兒三人在這閣頂受著寒風談論,實則已是從二更天聊到三更天。
天女曦聽罷靈兒所言,多有感同身受,她亦是被父親賣到白夜樓的人,雖不曾受皮肉之痛,可卻也常嘗飢渴之苦。
靈兒和自己皆不過只是“寨主”利用的工具罷了,一個被訓教成能配合段九行事的宿命兄妹,一個則被妝點成能入宮行刺蠱惑人心的絕世美人。
三人,生來自由,各不相干,卻因世事無常,輾轉之間,聚在了一起。
“靈兒,不用怕,以後,小曦姐姐一定和靈兒並肩作戰,我們都不要再回到白夜樓那個鬼地方了。”天女曦輕輕捋著靈兒的長髮,溫柔地保證道。
靈兒講完了自己的過去,反倒是如釋重負,她有著不像八歲小孩的懂事和通透。她此刻雖依然對滿春娘懷著忌憚和痛恨,懷著對命運的無奈和悲傷,可卻,不再表現在了臉上,她的臉上綻放著笑容,月色映在她的臉上,掃去了往事在她心底造成的陰影。她與往常一般點頭道:“嗯,靈兒以後跟小曦姐姐一起並肩作戰,再也不會害怕那個壞女人了,再也不會像今天那樣躲在哥哥大腿間。靈兒要和哥哥還有小曦姐姐一起對付那個壞女人!”
天女曦舉出小拇指,笑道:“靈兒,拉鉤。”
靈兒嘻嘻地咧出上顎的牙齒,也伸出小拇指,笑道:“好,拉鉤。”
段九望著兩人如此心向陽光,不禁也臉上也勾出了淺淺的弧線。
如果這樣的美好的時刻,一直停留著該有多好?
不,留戀現在的幸福,便會忘卻了昔日的痛苦。大仇未報,安能退而求往事隨風?安能笑而談知足常樂?
段九淡淡的問道:“靈兒,為什麼現在才告訴哥哥這些?”
靈兒慢慢鬆開了掛在天女曦小拇指上的手,漸漸垂下了頭,像犯了錯誤一樣,道:“對不起,哥哥,靈兒之前害怕。那個壞女人讓靈兒與哥哥碰面之前,威脅靈兒說,如果靈兒把靈兒的來處告訴哥哥,她就會把靈兒捉回去,不讓靈兒跟著哥哥。”
“靈兒不想和哥哥分開,靈兒不想回到白夜樓。”說出此話時,靈兒已經撲進了段九懷中,兩行熱淚從眼中流出。
“靈兒現在想明白了,如果不告訴哥哥,哥哥便不好做決定,靈兒不想讓哥哥難做和苦惱。”
“靈兒。”
段九的右手輕輕拍打著靈兒的後背,他突然覺得自己太壞了,這樣的問題,難道還用問嗎?自己難道想不明白嗎?何必再問一次,讓靈兒難過?
“靈兒,沒事了,哭什麼呢?是哥哥不對才是,哥哥今日急於救人,差點讓靈兒暴露了身份,哥哥為自己的魯莽跟靈兒道歉。”
段九用雙手替靈兒擦拭了臉上兩行淚痕,擠出了一道難看的笑容。
靈兒一下子便噗呲的笑了,道:“哥哥,你笑的好難看啊!靈兒才是那等小氣的人,靈兒不怪哥哥。就像,就像靈兒也不怪……孃親一樣。”
說著說著,靈兒的情緒又回到了憂傷。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她孃親的模樣,想起了兩年前她孃親為她哭了三天三夜的日子。
孃親,她一定是最傷痛的人。雖然她沒能保住靈兒,可靈兒,從來沒有明白,孃親你也是無能為力。
要怪的話,就怪靈兒自己,生來就是一個給孃親帶來禍患的陰靈體。
“靈兒,你想起你的孃親了?你想起兩歲以前的事情了,對嗎?”段九看出了靈兒的心思。
靈兒點了點頭,看起來並不開心,她說道:“嗯,就在剛才那一刻,靈兒突然想念孃親了。明明過去了好多年了,靈兒已經沒有想她好久了,可是,靈兒還是沒能忘記她。”
“兩歲以前的事?靈兒,那個時候的事情,你還記得一清二楚嗎?”天女曦驚訝道。
一般人,能記事也應當是四五歲以後,兩歲之前的事情,怎麼可能有記憶?那個時候,還懵懵懂懂,什麼都不知道,壓根不會去記憶。先前,靈兒說起她在白夜樓的事情時,一經一過,細枝末節皆彷彿發生在昨天一般,說的有條不紊。她便覺得奇怪,只當是靈兒在說自己五歲時的記憶。
如今觀來,事實並非如此。那就是靈兒經歷的一切,一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