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富貴山上的紅袍慢悠悠地沏一壺茶,視線落在不請自來的老道臉上,嬉笑道:“我家春風啊,你別看她傻乎乎的,其實她比誰都精。”紅袍老人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不過呀,還是我更精一點,一眼就把她看穿了。”
老道臉色陰沉下來,不悅道:“你早就知道了?”
紅袍點頭,“嗯啊。”
老道深呼吸一口氣,卻露出一絲欣慰,“那就好,活著就好。”
紅袍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輕輕吹去茶裡的熱氣。
北黃河之上的烏蓬木舟中,春風纖手摸上長髮,對著銅鏡,輕輕梳理著,突然心血來潮地將三千青絲編做兩個羊角辮,輕輕晃了晃腦袋,兀自笑了起來,嘴角漾起兩個小小的梨渦。
林語越撐著傘站在船頭,月光下的河水波光粼粼,倒映在水中的明月,被行舟的波紋驚擾,成一片片的碎瓷。
······
······
大梁京城不知怎地突然下起了雨,雨勢頗大,位居大梁最高處的中年人罕見地沒有持燭批閱奏摺,他就坐在高高的門檻上,看著雨水敲打金頂和紅牆,雨水在房簷接連成線,滴落下來打在青石臺階之上。
雨打芭蕉,落青石,小小溪流匯進凹陷處,積水漸多,許是離得有些近了,斜風掃細雨,再好的衣物,也變得溼漉漉的,燈火輝煌的宮殿內急匆匆走出道身影,慌里慌張地撐開手中的雨傘,遮掩在中年人的上空,“陛下,這颳風下雨的,可別恙了龍體。”
大梁皇帝揮手示意把傘拿開,搖頭道:“你說這雨怎麼說下就下了呢?”
太監模樣的老人順從的收起傘立在一旁,微微彎著腰,小聲道:“這已經是穀雨時節,近些日子雨天確實來的有些多了。”
大梁皇帝笑了笑,雙手搓了搓肩膀,站起身說道:“以前怎麼沒覺得下雨會這麼冷呢?”
常言說伴君如伴虎,親眼看著大梁皇帝長大的老太監,怎麼能不清楚他的脾氣,莫說其他,就連這一字一句都得琢磨,方才一時順口倒沒怎麼細想,倒是這細細一琢磨下來,總覺得話中有話,偏偏自個兒還沒琢磨出來這是啥意思,當下緘口不言,唯唯諾諾也沒敢接話。
大梁皇帝瞥了眼老太監,微微搖了搖頭,“你啊,就是太自作聰明瞭,就跟洛雲的那個娘們一樣,沒有那個能耐還要學人家天后娘娘,剛死了男人立馬就露出狼子野心,你看看,洛雲王朝辛辛苦苦籌劃千年的棋盤,差點因為這人給全毀了,你說她是不是自作聰明?”
沒等老太監仔細琢磨,大梁皇帝又說道:“辭兒在軍中怎麼樣了?”
老太監回道:“二皇子在邊疆坐鎮,將士們都士氣高漲,前些日子還親自抓到一名洛雲的斥候,斬了洛雲三名大將,當真是氣冠三軍。”
中年男人聞言微微點頭,臉上看不出情緒,說道:“如意前幾天剛進了斷崖門,辭兒也能獨領大軍了,看來是我老了啊,是不是該立儲了?”
明明是雨天,涼意迫人,老太監卻滿頭大汗,頭顱低地更深了,瞳孔一陣緊縮,恨不得此刻連扇給自己幾個大耳光子,渾身抖得像是篩子,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額頭磕在石頭,一下一下,血液蜿蜒鋪滿他蒼老的臉龐。
中年男人站在雨簾前,廊簷下,自然而然便帶著一股尊貴不可侵犯的帝王氣,他輕輕抖去沾染在衣物上的雨珠,“如意常年待在山上不問世事,你能接觸到的也只有辭兒,支援辭兒倒是無可厚非,只是最近朝中聲浪難免大了些。”
“這些年你為沐家,為大梁鞍前馬後苦勞功勞皆有,去吧,回去吧,好歹體面一點。”
老太監額頭抵著青石板,久久沒有抬起,鮮血摻雜在雨水中瀰漫開來。
春雨還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風還在肆無忌憚地颳著。
靜寂了許久,老太監諾了一聲,緩緩從地面站起,離開時身影佝僂著,在風雨中搖搖欲墜,如一盞將熄的燈火。
大梁皇帝嘆了口氣,而後伸出兩根手指,捻著一道雨水連線而不斷開的是水線,沉聲道:“那二人可出了我大梁邊境?”
在其身後的陰影處,黑袍籠著全身的人影緩緩走出來,略微行禮後,說道:“啟稟陛下,船已行至萬重山,大約只消三日,便會出了大梁,到達洛雲境內。”
大梁皇帝微微點頭,“看來這次那位不可一世的娘娘是真的做過了界,那些人是鐵了心要給她個教訓了。”
沉吟片刻,中年男人又說道:“薛長義那邊如何了?”
黑衣人略作遲疑,還是如實答到:“原本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只是在將進入十九鬼口時,突然有風雪落下,竟然生生將薛大人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