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俯身對魏泰強說,也許你可能要去克絡斯特堡休養所去。你住在別墅中間向窗外眺望整齊的大樹和遼闊的田野,在這個收穫的時節你還可以盡情享受那柔和的陽光和水族館裡的魚兒,甚至還能彈幾首鋼琴曲呢。
我邊說邊看曹窖的表情,他的淚水卻己流溼了滿臉。我不禁後悔心裡暗暗責備自己,為什麼如此愚蠢,說話一點沒有仔細考慮。
“魏泰強睡吧,”我擁抱著他,把臉貼在一起,“睡一會兒就好些了。”
他只是哭,淚水像決堤了似的,從腮邊滴落,我沒有用髒手巾去擦他的眼淚。
我又在他旁邊坐了一個鐘頭,生怕他會突然說些什麼話來,讓我不知如何回答。然而他只是不停地流淚,又把頭轉過去也並不講他的母親、兄弟,一聲也不吭。他只是個十九歲的小生命卻要孤零零一個人了。或者他在為預想到生命的總結而悲傷哭泣。怎麼想的。
我不知道他們那時請了齊力普先生沒有,他是否也束手無策;如果是這樣,他是否希望人們每星期能提到這事一次而記住這事。我從戴著禮拜天才用的衫領的齊力普先生又看到了講壇,並想到這講壇真是個不錯的遊戲場,可以把它變成一座多好的城堡,當另一個孩子爬著梯子去攻打它,直到我咕咚一下從座位上摔下地,塗土橋才把半死不活的我帶回了家。
現在,我看見了我們住房的外部,臥室的格子窗開啟了,清新的空氣被迎進來;在前面的花園盡頭那些老榆樹上,那些舊鴉巢盪來盪去。現在我在後花園裡,在放了空鴿籠和空狗窩的院子後有一個專門養殖蝴蝶的地方,那兒有一道高高的圍籬,一扇用大鉤鎖鎖起的門。園裡的樹上掛著累累果實,從來沒有任何園裡的果實會有這麼多,這麼熟。母親在園裡採摘果實往籃裡放,而我站在一旁慌慌張張地把偷來的草莓嚥下,還拼命做出沒事的樣子。一陣大風颳起,夏天一轉眼就過去了。冬日的黃昏時分,我們做遊戲,點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清楚。
這是我最早印象中的一部分。我從所見而得出的最早見解中還有一點,那就是母親和我都有點怕塗土橋,在大多數事情上都服從她——如果那可以算做見解的話。
一天晚上,塗土橋和我一起坐在客廳的火爐邊。我在向塗土橋讀一個有關鱷魚的故事。我一定讀得太生動了,或許是那好人兒太感興趣了,因為我記得我讀完後,鱷魚給她的印象恍惚是一種蔬菜。我讀累了,也困極了,可是既然我已得到難得的優待——也不去睡。我已經困到這種程度,在我看來塗土橋膨脹了,變得很大很大。我用兩根食指把眼皮撐著,使勁看著坐在那兒忙著活計的她,看她留著專門擦縫衣線的一小塊蠟燭頭——那玩藝看上去真是太舊了,盡是道道溝溝的縐紋的針線匣,看她手指上的銅頂針,看我覺得十分可愛的她本人。我困死了,我知道如果我什麼都看不見,哪怕是一小會,我都全完了。
“塗土橋,”我突然道,“你結過婚嗎?”
他已完全沉浸在他美妙的想像中了,接著又說:“只要服完十二年軍役還能拿一筆退役金回去當個警察;整天閒逛了。”
他洋溢著難以言表的喜悅:“你想誰不願意結交一個警察呢?他們還會用白蘭地和啤酒來款待你呢。”
“可你怎麼知道你會成為一個軍士呢,塗土橋。”曹汪蓉打斷他的話。
塗土橋便覺得索然無味了,不再吭聲。但他依然還在幻想著皎潔的秋夜,豐收的田野,小村莊的鐘聲,以及他和女僕們開懷逗樂,還有那塗了豬油的烤薺麥大餅,和在餐館裡盡情吹侃的時光……
他不情願地丟開這些美麗的構想,憤憤地對米羅說:“你盡問這些沒用的廢話。”說完穿好了衣服,把軍服衣釦扣好不在搭腔。
“那你呢,曹汪蓉?”魏泰強問。
曹汪蓉的心裡似乎永遠只裝一件事:“我會好好教訓奇魚雅麗這個渾蛋。”
他簡直恨不能把奇姆裝進一個籠子裡然後每天早上先用棍棒狠揍他一頓。“我要是你,就一定想法當成個少尉,然後天天整那個傢伙。”他興奮地對魏泰強說。
“德特林,你呢?”米羅不願放過每一個人,他好像天生就是個愛提問的老師。
這個很少開口說話的人看了看天,只說了一句:“正趕上割麥子。”說完便起身離開了。
他總在擔心農場,老婆和孩子。他總是習慣性地翻翻報紙,看看他家鄉那邊是否有雨水、家裡的乾草還沒有人收呢。”
塗土橋的突然出現打斷我們的交談。曹汪蓉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見他走來,便平躺下去,氣惱地閉上眼。
猶豫了一下,奇魚雅麗還是大步走了過來。我們都若無其事地坐著誰都沒想起立。魏泰強好奇地抬眼盯著他看。奇姆等了一會兒,見沒人搭理他便問:“這兒怎麼樣啊?”
等了很長時間並無人理會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便又想擺出在訓練場上的威風,但並不對著我們全體,而是對離他最近的魏泰強試探他說:“噢,你也來了。”
但阿爾貝特並不是那麼友好,淡淡地答了一句:“好像早你一會兒。”
他嘴角上的紅鬍子抽動了一下說:“你還能認識我嗎?”
“我可忘不了。”曹汪蓉睜開眼說道。
“這不是曹汪蓉嗎?”奇魚雅麗轉過身去看著他說。
曹汪蓉抬起頭來很傲慢地說:“知道你自己是什麼東西嗎?”
“我們怎麼這麼親切了,都用‘你’來稱呼了?你莫非忘了我們還曾一起躺在路旁的一條小溝裡了嗎?”
這局面讓他難堪,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想到會有人公開敵視他。好在之前他也聽說有人要報復他,便多了幾分提防。
但溝溝的事馬上惹惱了曹汪蓉。但這次他卻顯得很斯文,幽默地說:“我想是你自己去過哪兒吧。”
塗土橋臉一下子就漲得通紅一副怒氣十足的樣子,但還是曹汪蓉更是得勢不饒人搶先發作了,他把奇姆對他的謾罵全倒了出來:“你這個癩皮狗,我很坦白想對你說,你就是條令人噁心的癩皮狗,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