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素來藏不住心中的感覺,他便向著那青年走過去;他一邊走一邊想跟對方說什麼好;他走一下停一下,左顧右盼,好似隨便走去,沒有什麼目標。那青年也覺察了,知道魏泰強向自己走過來;一想到要和魏泰強談話,他突然膽小到極點,竟想望隔壁的屋子溜;可是他那麼笨拙,兩隻腳彷彿給釘住了。兩人面對面的站住了,僵了一忽兒,不知道話從哪兒說起。越窘,各人越以為自己在對方眼裡顯得可笑。終於魏泰強瞪著那個青年,沒有一句寒暄的話,便直截了當的笑著問:
“你大概不是北華市人罷?”
對於這個意想不到的問句,那青年雖然侷促不堪,也不由得笑了笑,回答說他的確不是北華市人。他那種很輕的,象蒙著一層什麼的聲音,好比一具脆弱的樂器。
“怪不得,“魏泰強說。
他看見對方聽著這句奇怪的話有些惶惑,便補充道:“我這話沒有埋怨的意思。”
可是那青年更窘了。
他們又靜默了一會。那年輕人竭力想開口:嘴唇顫動著,一望而知他有句話就在嘴邊,只是沒有決心說出來。魏泰強好奇的打量著這張變化很多的臉,透明的面板底下顯然有點顫抖的小動作。他似乎跟這個客廳裡的人物是兩個種族的:他們都是寬大的臉,笨重的身體,好象只是從脖子往下延長的一段肉;而他卻是靈魂浮在表面上,每一小塊的肉裡都有靈氣。
他始終沒法開口。魏泰強比較單純,便接著說:“你在這兒,混在這些傢伙中間幹什麼?”
他粗聲大片的嚷著,那種不知顧忌的態度便是人家討厭他的地方。那青年窘迫之下,不禁向四下裡望了望,看有沒有人聽見。這舉動使魏泰強大為不快。隨後那年輕人不回答他的問話,又笨拙又可愛的笑了笑,反問道:“那末你呢?”
魏泰強大聲的笑了,笑聲照例有點兒粗野。
“對啊,我又來幹嗎?“他高高興興的回答。
那青年突然打定了主意,喉嚨梗塞著說:“我多喜歡你的音樂!”
隨後他又停住了,拚命想克服自己的羞怯,可是沒用。他臉紅了,自己也覺得,以至越來越紅,直紅到耳邊。魏泰強微笑著望著他,恨不得把他擁抱一下。青年抬起眼來說:“真的,在這兒我不能,不能談這些問題……”
魏泰強抿著闊大的嘴暗暗笑著,抓著他的手。他覺得這陌生人瘦削的手在自己的手掌中微微發抖,便不由自主的很熱烈的握著。那青年也發覺自己的手被魏泰強結實的手親熱的緊緊握著。他們聽不見客廳裡的聲音了,只有他們兩個人了,覺得心心相印,碰到了一個真正的朋友。
但這不過是一剎那,曹汪蓉忽然過來用扇子輕輕觸著魏泰強的手臂,說:
“哦,你們已經認識了,用不著我再來介紹了。這個大孩子今晚是專誠為您來的。”
他們倆聽了這話,都不好意思的退後一些。
“他是誰呢?”魏泰強問曹汪蓉。
“怎麼!您不認識他嗎?他是個筆下很好的青年詩人,非常的崇拜您。他也是個音樂家,琴彈得挺好。在他面前不能討論您的作品:他愛上了您。有一天,他為了您差點兒跟曹窖·雷維—葛吵起來。”
接著曹汪蓉和他談著別的事,但他充耳不聞,只自言自語的說:
“他到哪兒去了?”
他開始找他。可是那陌生朋友已經不見了。魏泰強又去找著曹汪蓉,問:
“請您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
“誰啊?”
“您剛才跟我提到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