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世桓不等逄圖修說完,起身向常基雙手抱拳道:“王兄啊,是世桓莽撞了,差些冤殺了融崖。我在這裡賠罪了。明日一早我就去向陛下陳明緣由,趕緊放了融崖。至於融鑄那邊,我自會去致歉的。”
常基微笑了一下,卻沒有接話,而是轉過臉來,對著逄圖修說:“神仙啊,你應該還有其他的話吧?”
逄圖修又坐了下來,飲了一盞茶,緩緩說道:“世桓啊,你想要去向陛下陳明緣由?你好糊塗啊,世桓!你不要忘了,陛下是和雒淵概、春佗一同為秋佗冬佗做了偽的……”
常基和甘茲郡王逄世桓又一次沉默了。
逄圖修說:“你們既不敢說,那麼,還是我來替你們說吧。實際上,毒殺我,本就是陛下同意了的。”
逄世桓的臉憋得通紅了,他有一肚子的話想說,但又不敢說。常基不是逄氏宗親,更是不敢輕易評論。
逄圖修接著說:“至於陛下為什麼要毒殺我,今日咱們暫且不談。我說什麼,你們心裡都是有疑慮的。你們再等幾日看看。據我猜測,大喪結束之前,陛下必會制定鉗制諸郡王的政策。到時候,咱們再來商議此事也不遲。”
常基和逄世桓點了點頭。
逄圖修又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明日陛下召見,如何給融崖定罪。融崖固然無罪,是被冤枉和利用的。但是,如果你們拿出實據證明融崖無罪,那就是證明了陛下作偽,而且揭穿了陛下和雒淵概、春佗一同毒殺我的陰謀。這樣一來,不光融崖的命救不了,就是你們自己,恐怕也難逃被殺的命運。”
常基首先點了點頭說:“確是如此。”
逄世桓思索了一會,也說道:“確如王兄所言。那該如何是好?”
逄圖修說:“我的意思是,只能裝糊塗,將錯就錯!宗旨呢,是兩條,一條是保住融崖的命。第二條呢,不要引起陛下的猜忌。我有個主意,你們先看看行不行。按律,殺害宗室,應處凌遲,就算是議貴,也無法免死,恩典再大,也就是賜自盡。但也有例外,如果被害人自家不再追究或者有意寬免,那就可以另當別論。但是,這個例外,世桓你卻不能用。為什麼呢?因為循兒是世桓你的心頭肉。這一點,宗室裡頭無人不知。這幾日,你為循兒報仇而必置融崖於死地的決心,也是人盡皆知。你若是忽然完全轉換態度,別說是陛下和雒淵概他們,就是宗室裡的其他人和廷尉杜貢他們,也難免起疑。所以,融崖要受點委屈,罪還是要擔一點的。只是不能是死罪,也不能是下獄坐監,最好是流放。這樣的話,我們在路上就可以做些手腳,融崖也就無事了。你們說,可是這個道理?”
常基想,事情也只能這麼辦,於是說道:“確是這個理。”
逄世桓已經知道融崖無罪,自然也就不會再死咬融崖,於是說道:“確是。”
逄圖修接著說:“既然王兄和世桓認可我的愚見,那麼,明日,王兄,你就咬住世桓之大不敬是全部事件的起因,堅稱融崖只是行為過激,並非蓄意謀殺,罪不至死。世桓啊,你呢,就主動認個罪,畢竟是大喪期間當眾猥褻嘛,又當眾辱罵了融崖家族,真要細究起來,你的罪也輕不了,所以你可以順勢同意王兄所請,同意不處死融崖,改為流放。你們看,如此可好。”
常基和逄世桓略一思忖,都說:“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逄圖修站起來說:“那就好了。明日的事,你們自己去御前處置。今夜,我還要差人去見一下融崖。”
“哦?見崖兒作甚?”常基問道。
“王兄啊,依律,定讞之前,還要嫌犯認罪、畫押啊。融崖對這些事情的前後關節毫不知情,忽然被問認罪,豈能服膺畫押?到時候,一旦融崖叫起屈來,那可就又麻煩了。”
常基點頭道:“還是神仙思慮周全。正該如此才妥當。”
逄圖修說:“去若盧詔獄裡見融崖,你們倆去都不合適,也沒有什麼門路。還是我來處置吧。不過,王兄啊,我需要你一個信物,能夠讓融崖一見就相信我,否則融崖豈會相信我一個外人?”
常基想了一下,北陵郡王所言確是句句在理,如果空口白牙地去讓融崖莫名其妙地認罪畫押,融崖是絕不會同意的。於是他摘下腰間的團龍玉佩,說:“這是我隨身攜帶、須臾不離的團龍玉佩,崖兒小時候在我身邊時十分喜愛,日日把玩,叫這塊玉佩‘大白’,他離開聖都前往迦南時,我還特意送了他一個一模一樣的團龍玉佩,他自己起名叫‘小白’。你把這個‘大白’拿去,他自然就會明白了。另外,敢問神仙,誰將去若盧詔獄裡見崖兒?”
“我的左都侯,琿方。”
“能否借紙筆一用?”
“這邊請。”
圓廳裡的紙筆都是現成的,常基走過去,執筆寫下:“崖兒,爾深陷一樁奇案,所關甚重,所關亦甚多,暫無法述盡。只管聽從琿方所言,認罪畫押即可,切勿多言。予自有措置。閱後即毀。”
逄圖修看了一看,說道:“這就萬分妥當了。王兄,世桓,我們各自行動吧。時候不早了,我就不多留你們了。最後,我還有一句話,要與王兄和世桓說。聖都裡風雲乍起了,咱們都要謹慎行事啊。大喪結束之前,陛下必然會舉行朝會,商議新政舉措,到時候我們就知道咱們這位陛下到底要做些什麼了。珍重啊,珍重!”
“珍重,珍重!”常基和逄世桓匆匆離去。
等左都侯琿方送走兩位郡王回到大廳,逄圖修說:“琿方,你拿著象廷郡王這塊團龍玉佩‘大白’、這張箋,再帶上我的王印,去若盧詔獄見一下融崖,跟他說幾件事情。第一,你先把這幾日的情形詳細跟他說一遍,讓他心中有數。第二,跟他說一下,此案涉及朝局,十分複雜,請他先把罪名認下來,我與他外祖父象廷郡王商議好了,保他性命無虞,結案之後,我們自會安頓好他,到時候我們再細細跟他解釋;第三個,最關鍵,你告訴他,當日他在太廟導引我時,提醒我有人在白玉盞下毒殺害我,這一節,千萬不可告訴任何人,否則,……否則,他的雙親和外祖父都難逃一死。”
“喏。”琿方拿過象廷郡王的團龍玉佩、短箋和北陵郡王的王印去了。
逄圖修走出大屋,走到棧道邊上,望著霧氣繚繞的大湖,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
左都侯琿方在若盧詔獄裡有自己的秘密渠道和眼線,透過這些渠道和眼線的安排,琿方順利進入若盧詔獄,在一個牢房裡見到了融崖。
左都侯琿方首先說明來意。融崖起先疑心四起,但琿方旋即出示了象廷郡王的團龍玉佩、親書短箋和北陵郡王的王印。融崖感到十分震驚。那團龍玉佩他是識得的,象廷郡王曾經說過,這玉佩是象廷郡王的母親送給他的護身符,象廷郡王一直隨身攜帶,從不示於外人,融崖小時候常伴象廷郡王身邊時,日日把玩、愛不釋手,叫作“大白”,因此極為熟悉。這倒也還算了,最鄭重的是那北陵郡王的王印,王印可是北陵郡王王權的象徵和行使一切權力的印信,持有此印可以在北陵郡國內為所欲為,包括調兵遣將,甚至是殺人,北陵郡王能夠派人拿來王印,足見其誠意。當然,還有象廷郡王自己親書的短箋。這些都讓融崖不得不充分信任這個左都侯琿方。
琿方按照北陵郡王的旨意,一一與融崖做了解釋。融崖此時方才明白自己是為何被打入若盧詔獄。他一面感慨聖都朝局之複雜、人心之險惡,一面為雲姬和自己的私情沒有暴露而慶幸,如此一來,雲姬就絕無危險了。
融崖痛快地答應了琿方的建議,同意按照北陵郡王和象廷郡王商定的方針,認罪、畫押。
象廷郡王回王府後,終於算是舒了一口氣。他知道了融崖是無辜的,這使他頗為欣慰;融崖能夠保住一條命,他也倍感幸運。但同時,他對聖都的朝局、崇景皇帝的政治傾向、列位諸侯王盤根錯節的關係,感到十分厭煩、也十分擔憂。他與左都侯霍旌細細商定了第二日朝議時的說辭,鬱郁地睡去了。
甘茲郡王則大感傷懷。自己最愛的孫兒不明不白地代人受害慘死,而且此仇還不能得報。那兩個直接下毒的殺人兇手不能處死,這倒也還罷了,那下毒的背後縱容或指使之人,竟然是自己冒著全家人性命一手扶持上去的崇景皇帝逄圖攸。而且,北陵郡王話裡透露出的訊息更為可怖,這個一直以來以寬仁德厚示人的永誠親王、崇景皇帝逄圖攸,在毒殺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時,佈局之周密、手段之高超、用意之狠毒,令人不寒而慄。如果說,崇景皇帝毒殺隆武大帝是形勢所迫、且有被列位郡王脅迫的嫌疑,那這一次設計毒殺北陵郡王則是崇景皇帝自己小圈子密謀之事。崇景皇帝此舉所為何來,讓甘茲郡王百思不得其解。正如北陵郡王所說,“聖都裡風雲乍起了”,自己作為榮寵最盛的開國功勳郡王,何以自處,又會有何風險?甘茲郡王的心寒透了。他守在逄循那個小巧的靈柩前,苦苦思索了一整夜。
注:
1、虎賁中郎將:官職名。光祿勳中的高層官員。是光祿卿的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