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歷說:這裡是研究什麼的?
施圖姆擺了擺手,又指了指那個馬里奧。就走了出去。
整個上午,一整天,波歷都憋得夠嗆。原因當然是,這個馬里奧幾乎完全不跟他講話。
除了“新物種”這句話,之後他只問了波歷一句:你說你叫什麼名字?波歷說:波歷。這是我現在的名字。他抬頭看了波歷一眼。在看這一眼的時候,他臉上的皺紋明顯得變得更密集了。與此同時,他遲到地哼了一聲。然後就再也不理波歷了。
皺紋是他的典型特徵。波歷只在一張得過什麼世界攝影比賽大獎的照片上看到過皺紋如此細密的臉,一個飽經風霜的中國北方老農民的臉,一個腦袋上紮了一條毛巾的老農民。馬里奧臉上的皺紋就體現了那種飽經風霜的細密。但是看上去倒不讓人覺得有什麼不舒服,好像這麼多這麼細的皺紋就應該長在這張臉上。
波歷向馬里奧提了一系列的問題,比如我們在這裡是幹什麼的,研究的是什麼,這個是什麼,那個是什麼,可是他的頭再也沒有向波歷完全地轉過來過,也沒有回答他的任何問題。
波歷只能自己在這個巨大的實驗室裡轉悠。
實驗室裡有很多儀器,有些儀器他都沒有見過。還有很多排櫥,兩排是玻璃門的,其它都是木門的。
在這裡面散步,說實在的,他非常震驚。一排玻璃櫥裡放著許多人的骨頭,以頭蓋骨為主,一些頭蓋骨旁邊還放著人其它部位的骨頭。
說非常震驚,是因為他看到的許多頭蓋骨顯然不是簡單的頭蓋骨。簡直就不是人的頭蓋骨。或者說,這些好像是古人類的頭蓋骨,有的更偏向猿人。
比如有兩個頭蓋骨,只是舉個例子,一個大一些,一個小一點,他覺得似曾相識。他幾乎是驚呼起來,這是尼安德特人?
當然了,馬里奧沒有理他。
他畢竟是學習生命科學的, 古人類學雖然沒有系統地學過,可還是有過一些接觸,也去過世界各國的一些古人類化石發掘地的展館。他說那是尼安德特人,是因為他見過尼安德特人的頭蓋骨化石。他也知道,尼安德特人男性身高在165到168公分之間,女性在152到156公分之間,顱骨容量在1200到1750立方厘米之間。他們最大的特點是額頭扁平,眉弓到髮際線的距離比現代人短得多。
晚上,跟海浪、若雪和娜拉一起走在河邊時和後來坐在酒吧裡時,說起他這一天的轉折和經歷,他們的驚奇點有所不同,但大家最覺得奇怪的是他說的那些頭蓋骨和其它骨骼的化石。若雪說:這裡還有研究古人類,研究古人類基因的?娜拉說:不應該啊,我總覺得這裡所有的研究都特別講究實用性。海浪說:追求實用性這一點恐怕是確定無疑的。我覺得這裡不會莫名其妙地去研究不實用的事情。
波歷走到一排木櫥那裡時,那馬里奧忽然大叫一聲:不許動!
波歷被他的叫聲嚇了一跳,回頭看他,他卻在埋頭做自己的什麼事情,根本不看他。
但是他又補充了一句話:一扇門都不許動!
說這話時他仍然沒有回過頭來。
說完這話,他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接下來的幾天裡,波歷這個新工作崗位的形勢沒有什麼變化。一臉皺紋的馬里奧對他仍然是不理不睬,每天只對他說一兩句話,而且這一兩句話每天也只有略微的變化,或者說進化。
比如第二天,他問了波歷一句:你為什麼叫波歷?
波歷說:我本來不叫波歷,到了這裡他們給了我這個名字。
第三天,他問了波歷一句:你本來叫什麼名字?
波歷說:我原來叫章程。
第四天,他問波歷:你原來是中國人?
波歷說:是的。我原來是中國上海人。
第五天,他問波歷:你說你是上海人?
波歷說:是的,我是在那裡出生和長大的。
第六天,他問波歷:你憑什麼叫波歷?
波歷說:他們就這麼叫我的。在這裡所有人都這麼叫我。
今天是第七天了。
波歷已經習慣了這個馬里奧的每日一問和全天的沉默不理睬了。
可是沒想到,這個馬里奧今天忽然就爆發了。
說“爆發”,指的是語言上的爆發。
就好像是他每天都在從每日一問及其引起的每日一答裡汲取營養,然後慢慢消化。到了今天,消化過程總算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