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雷說:不說這些了。說了煩心。當然了,研究也有煩心的事。我本來認為我們在這裡做的事是好事。可是,後來,我發現,真像有人說的,生命科學是最好的事情,也是最壞的事情。我做的成果被這裡的一些同事拿去,略加改造及與其它新的研究發展結合,可能產生出非常壞的結果來。
波歷問:比如呢?
科雷說:比如,就在這個酒吧裡,我碰到了我同一個研究室的同事,我們偶然地談到倒置的事。才發現,他也用了一些分子,而且是跟我做的半成品結合,也就是說,僅僅加上一種分子,結果發現,如果輸入給猴子,可以引起猴子智力的退化,甚至是高速退化。
波歷吃驚地問:難道這種分子可以增加腦觸突之間的粉塵?
科雷吃驚地看看波歷,然後釋然地說:對了,我差點忘了,你是研究腦細胞的。
波歷沒有解釋。他想,顯然,在我找他的同時,他也在觀察我。
科雷說:不是那樣的。我也聽說了一些腦部粉塵堆積和神經糾纏的事情,但這恰好相反,這種東西可以造成腦空白,也就是說有清洗的作用,使觸突扁平化。看上去,跟老年痴呆症相似,其實完全不同,只是症狀相似。
由此波歷想到,他的動物實驗裡其實也有類似的情況,當然是發生在個別動物身上,個別動物的智力明顯退化了。可能正是他用的細胞及其分子恰巧遇到了這些動物體內的某種類似的分子,發生了類似的清洗劑化的作用。此外,異體細胞與本體細胞的衝突會給神經系統帶來衝擊,能使人變得煩躁,或者抑鬱,腦裡出現種種迫害之類的幻像。
科雷沒有插嘴,也忍著沒有發出任何驚呼。但他真的是太震驚了。這裡,似乎每分鐘都在發生好事,但在發生好事的同時也在發生壞事。
科雷說:我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我那個同事還很得意,他得到了研究院的褒獎,而且獲得了鉅額的獎金,現在要求他研究針對不同基因的情況。並說,一旦成熟到可以大量投產的地步,他會獲得更大的獎勵,甚至可以跟他的家屬團聚。
又是基因,又是大量投產。天哪!怎麼這裡的一切都是往這個方向走的呢?
那天,他們喝酒一直喝到天上和地上都看不見月光了。酒吧裡的人卻越來越多。
科雷站起來時,波歷也想站起來。他說:你再坐一會兒吧,喝一杯咖啡。
他站起來的時候,有一個東西從他的腿上落下,輕盈地落在地上。
是考拉。科雷其實一直有一隻手在忙著,他的這隻手一直在撫摸這隻考拉。
波歷知道,他的腿有點晃動。他想證實一下這隻考拉是否就是那隻考拉,他想,它應該是綠眼睛的。可是,它已經跟著科雷走了。波歷只看得見它的尾巴在晃動。
科雷已經走出幾步了,波歷忽然喊道:那個小酒吧還在嗎?
科雷沒有回頭,只是擺了一下手,表示他聽到了,但不想說什麼,或者沒什麼可說的。
他已經走到拐角那裡了,波歷大叫:科雷,那個納絲林呢?
科雷已經拐過去了。
可是波歷聽見一個渾厚的女中音:你找我?
他感覺脖子有點僵硬了。可他還是回過了頭去。
真的,那個黑人女服務生就站在他後面,他的回頭並沒有把她逼退。他甚至覺得她很享受跟他的鄰近。
他說:你真的是那個納絲林,送餐的那個?
她呆呆地看著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其實他已經不能確定是不是她她是不是送餐的那個納絲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