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加了好幾次熱水,老太爺還想再泡泡,說:“廷敬,不要搓了,洗得很乾淨了。你先出去吧,我躺在這裡面舒服,想多泡會兒。”
陳廷敬說:“爹,您泡吧,我守著您。”
老太爺道:“不要守著,看你也累了。”
陳廷敬只好先出去了,說過會兒再進來。
家丁見陳廷敬出來了,忙搬來凳子。陳廷敬不想坐,揹著手踱步。這時,淑賢和月媛、珍兒也過來了。
淑賢問:“廷敬,爹不是在洗澡嗎?”
陳廷敬說:“爹洗好了,他想再泡會兒。”
月媛問:“有人守著嗎?”
陳廷敬說:“我要守著,爹不讓。”
珍兒說:“那可不行,您得進去守著。”
陳廷敬說:“老人家不讓,我過會兒再進去。”
陳廷敬忽然覺得心跳得緊,不由得摸摸胸口。
月媛忙問:“廷敬,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珍兒說:“您快去看看爹。”
陳廷敬慌忙進了澡房,問道:“爹,還想泡嗎?”
老太爺慢慢兒睜開眼睛,說:“不急,我想再泡會兒。你出去吧。”
陳廷敬說:“我就坐在這裡陪您吧。”
老太爺閉上眼睛,靜靜地躺在澡盆裡。過了會兒,陳廷敬又試試水,問:“爹,水怎麼樣?要加些熱水嗎?”
老太爺沒答應,陳廷敬又問道:“爹,睡著了嗎?”
老太爺仍是沒有吱聲。陳廷敬趕緊摸摸爹的手,再試試鼻息,頓覺兩眼一黑,五雷轟頂。原來老太爺已經去了。陳廷敬喊了聲爹,失聲哀號起來。
陳家這等門第,老太爺的喪事自是風風光光。山西巡撫終於探得準信兒,陳廷敬此番回家並沒有獲罪,只是皇上著他暫時避嫌,日後仍舊要起復的,便送來奠分銀兩千兩。知府、知縣都是看著巡撫行事的,也都送了賻銀來。衙門裡送賻銀,雖說是官場規矩,若依陳廷敬往日心性,斷不會收的。他現在早想明白了,場面上的事情,總得給人面子,凡事還是得依禮而行。
夜裡,一家人圍坐著守靈,說起老太爺怎麼走得這麼快,真是天意難測。陳三金說:“老太爺就這麼無病無災地去了,家裡又是男孝女賢,老人家是個全福之人啊。”
陳廷敬說:“老人家好像知道自己要走了,洗了老半日的澡,洗得乾乾淨淨。只是爹一直擔心我出了事,走的時候也不放心。我真是不孝!”
淑賢說:“老爺就不要怪罪自己了,您也是一片孝心才瞞著爹的。再說了,您也並沒有犯事,真是皇上恩准您回家的。”
陳廷統此時遠在貴州,陳豫朋尚在京城。廷統那年被放知縣,先在安徽,再到江西,後來又到了貴州,越放越遠。豫朋四十日之後回到家裡,廷統趕到家已是兩個多月了。直等到孝子們都到齊了,方才擇了吉日,把老太爺同老太太合葬了。陳廷敬丁母憂時,已在紫雲阡修了座墓廬。安葬了老太爺,陳廷敬便住進了墓廬,終日在此修訂《明史》,青燈黃卷,一晃就是兩年。
一日,陳廷敬在墓廬修編《明史》,家人跑來報信,說是宮裡來人了。陳廷敬嚇了一跳,忙同大順趕緊下山。匆匆進了院子,見闔家老小都已等在那兒了。
原來是張善德和傻子帶著四個侍衛,正坐在客堂裡喝茶。陳廷敬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張善德和傻子來了,忙上前見禮,問道:“張公公、傻子,你們怎麼來了?”
張善德笑笑,臉色飛快莊敬起來,宣道:“陳廷敬接旨!”
陳廷敬慌忙跪下。張善德宣道:“皇上口諭,陳廷敬離京已快兩年,朕有些想他了。朕這次西巡,想去他家裡看看。欽此!”
陳廷敬連忙叩頭道:“臣感謝皇上恩典,臣將率闔家長幼,惶恐迎駕。”
陳廷敬領完旨,又招呼張善德等坐下喝茶,問道:“皇上這會兒到哪裡了?”
張善德說:“皇上正從太原往您家來呢,最多後日就到了。”
陳廷敬甚是驚慌:“如此倉促,廷敬什麼都沒準備啊!”
張善德道:“不妨事的,皇上簡樸慣了,又是在老臣家裡,凡事以舒服自在為要。我們也得走了,陳大人您預備著接駕吧。”
陳廷敬道:“我不敢留您了,怠慢了。”
大順早預備好了程儀,張善德等自然是要推辭會兒,最後只得收了。
送走張善德等,闔家老小齊聚到客堂裡聽陳廷敬訓話:“皇上駕臨,是對我陳家莫大的恩寵。務必要小心侍駕,不可有半點兒差池。大小事務,都由陳三金總管。陳三金有不明白的,只管問我就是。”
陳廷敬正說著,家人又報巡撫衙門來人了,正在花廳裡候著。陳廷敬只得擱下這頭,趕去花廳。官差見了陳廷敬,忙起身行禮:“在下拜見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