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御門聽政完畢,擺駕乾清宮西暖閣,召見陳廷敬和高士奇。皇上手裡拿著個摺子問:“陳廷敬,這本是順天府該管的案子,怎麼徑直到朕這裡來了?”
陳廷敬聽著皇上的口氣,就知道自己真不該把朱啟的案子奏報皇上。可事已至此,就得硬著頭皮做下去。他同高士奇也撕破臉皮了,便不再顧忌許多,只道:“高士奇知道來龍去脈!”
高士奇早就惶恐不已,猜著皇上同時召見他和陳廷敬,肯定就是為他房子的事兒。可轉眼一想,皇上心裡只怕是向著自己的,才當著他的面問陳廷敬的話。沒想到陳廷敬張嘴就開宗明義了,高士奇嚇得臉色大變。
皇上問高士奇:“你說說,怎麼回事?”
高士奇匍匐在地:“臣有罪!臣早年貧寒,落魄京師,覓館為生,賣字餬口。後來蒙先皇恩寵,供奉內廷,侍候皇上讀書。但臣位卑俸薄,沒錢置辦宅子,無處棲身。碰巧認識了在京城做生意的錢塘老鄉俞子易,在他家借住。後來,俞子易說他買下了別人一處宅院,念個同鄉情誼,照原價賣給臣。臣貪圖了這個便宜。”
皇上又問:“多大的宅院?”
高士奇回道:“宅院倒是不小,四進天井,房屋統共五十多間,但早已很破舊了。”
皇上道:“依你現在身份,住這麼大的房子,也不算過分。值多少銀子?”
高士奇回道:“合銀三千兩。”
皇上說:“倒也不貴。”
高士奇道:“雖是不貴,臣也拿不出這麼多銀子。臣只好半借半賒地住著,直到前年才償清俞子易的債務。”
皇上覺得納悶:“如此說,你一乾二淨的,為何說自己有罪?”
高士奇突然淚流滿面,說道:“先皇曾嚴令朝廷官員不得同商人交往,凡向大戶豪紳借銀一千兩者,依受賄罪論斬!皇上,臣這顆腦袋合該砍三次!皇上,臣辜負皇恩,罪該萬死!”
高士奇把頭叩在地上嘭嘭作響,流淚不止。皇上長嘆一聲,竟也悲傷起來:“做國朝的官,是苦了些。士奇呀,你有罪,朕卻不忍治你的罪!你出身寒苦,自強不息,不卑不亢,有顏回之風。這也是朕看重你的地方。”
高士奇說:“顏回乃聖人門下,士奇豈敢!”
皇上卻甚是感慨,說:“國朝官員俸祿的確是低了點,可國朝的官員都是讀聖賢書的,是百姓的父母官,不是為了發財的。誰想發財,就像俞子易他們,去做生意好了。做官,就不許發財!”
高士奇又叩頭道:“臣謹記皇上教誨!”
皇上悲憫地望著地上的高士奇,說:“不過,朕看著你們如此清苦,心裡也有些不安呀!士奇,朕赦你無罪!”
高士奇拱手謝恩:“臣謝皇上隆恩!”
陳廷敬萬萬沒想到皇上如此草草問了幾句,就赦了高士奇的罪,便道:“啟稟皇上,國朝官員俸祿的確不高,但有的官員卻富逾萬金!”
皇上聽了陳廷敬的話,有些不悅,問道:“陳廷敬,你家房子多大?”
陳廷敬回道:“回皇上,臣在京城沒有宅院,臣住在岳丈家裡!”
皇上嘆息道:“陳廷敬,朕御極以來,一直寬以待人,也希望你們如此做人做事。朕向來都覺著你寬大老成,可是你對士奇總有些苛刻。”
高士奇忙說:“皇上,陳廷敬對臣嚴是嚴了些,心裡卻是為臣好,臣並不怪他!”
皇上望著高士奇,甚是滿意:“士奇是個老實人。”
陳廷敬說:“啟稟皇上,臣同高士奇並無個人恩怨,只是覺著事情該怎麼辦,就應怎麼辦。”
皇上問:“俞子易同朱啟的官司,本是順天府管的,你說該怎麼辦?難道要朕批給刑部辦嗎?”
陳廷敬奏道:“皇上,朱啟因為告狀,被順天府關了十幾年,這回是順天府要他立下保書,不再上告,才放他出來的。因此,臣以為此案再由順天府去辦,不妥!”
皇上臉色黑了下來:“陳廷敬,你的意思是歷任順天府尹都做了昏官?從向秉道到現在的袁用才,已換過四任府尹,有三任是朕手上點的。難道朕都用錯了嗎?”
陳廷敬再怎麼回話都是惹禍,可已沒法迴旋,他只得順著理兒說下去:“臣只是就事論事,絕無此意。”
高士奇卻很會討巧,奏道:“稟皇上,臣貪圖便宜買了俞子易的房子,但確實不知他這房子竟然來歷不明。陳廷敬以為此案應交刑部去審,也是出於公心。臣也以為,順天府不宜再審此案。”
皇上冷冷道:“你們大概忘了,現如今刑部尚書向秉道,正是當年的順天府尹。”
高士奇越發像個老實人了,啟奏皇上:“臣以為,此案既然是陳廷敬接的,不如讓陳廷敬同向秉道共同審理,或許公正些。”
皇上點頭道:“既然如此,高士奇也參與,同陳廷敬、向秉道共審這樁案子!”
陳廷敬聽得皇上叫高士奇也來審案,更加知道自己不該理這樁官司了。高士奇卻拱手道:“稟皇上,臣還是迴避的好,畢竟俞子易與臣是同鄉,又有私交,況且這房子又是我從他手裡買下的。”
皇上應允道:“好吧,你就不參與了。可見高士奇是一片公心啊。”
召見完了,陳廷敬同高士奇一道出了乾清宮。高士奇拱手再三,恭請陳廷敬秉公執法,要是俞子易果真強佔了人家房子,務必要俞子易還他銀子,他也好另外買幾間屋子棲身。陳廷敬明知自己被高士奇耍了,卻有苦說不出,只有連連點頭而已。
天剛斷黑,高士奇就出了門。他打算拜訪兩個人,先去了刑部尚書向秉道府上。照例是先打發好了門房,方得報了進去。向秉道並沒有迎出來,只在客堂裡候著。高士奇入了座,沒客氣幾句,就把陳廷敬接了朱啟案子的事說了,道:“向大人,皇上本來有意把此案交順天府,就是陳廷敬硬要把它往刑部塞!不知他是何居心啊!”
向秉道說:“陳大人之公直,世所盡知。老夫猜不出他有什麼私心啊!”
高士奇大搖其頭,說:“向大人有所不知!陳廷敬口口聲聲說順天府不宜再辦此案,需刑部過問。表面看他是信任刑部,其實是想讓您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