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廷敬照著從二品官欽差儀衛出行,乘坐八抬大轎。官做到陳廷敬的份上,在京城裡頭準坐四抬轎子,出京就得坐八抬大轎,還得有兩人手持金黃棍、一人撐著杏黃傘、兩人舉著青扇、外加六個扛旗槍的。一行總有二十幾人,甚是威風。
陳廷敬不論啥時出門,大順、劉景、馬明三人,總是不離身前左右的。他們仨都是陳廷敬從山西老家帶來的,最是親信。大順心眼兒細,腿腳兒快,自是不用說的。劉景、馬明二人自小習武,身上功夫十分了得。他倆這些年都待在京城裡,只是早晚接送老爺,拳腳沒地方使,早忍得渾身癢癢的。這回聽說要去山東,心裡很是歡喜。
大順揹著把仲尼琴,騎馬隨行在轎子旁邊。這把仲尼琴是陳廷敬離不得的物件,他每日總要撫弄幾曲。在家的時候,夜裡只要聽著琴聲,閤家老小都知道老爺書讀完了,快上床歇息了。要是哪日聽不見琴聲,就知道老爺回家都還在忙衙裡的事情。
大順也高興這回能出門長長見識,喜不自禁,說:“老爺,我隨您這麼多年,可是頭回瞧著您這麼威風凜凜!”
陳廷敬在轎裡說:“這都是朝廷定下的規矩,哪是什麼威風!”
大順又問:“那麼微服私訪,難道只有戲裡頭才有?”
陳廷敬笑道:“古時倒也有過這樣的皇上,不過多是戲裡的事。也有人照著戲裡學,那是哄人的,欺世盜名而已。”
一路逢驛換馬,遇河乘舟,走了月餘,到了山東德州府境內。忽見前面路口站著好多百姓,陳廷敬甚是納悶,問:“那些百姓在那裡幹什麼呀?”大順提鞭策馬,飛跑前去,原來見百姓們都提著竹籃,裡面放著雞蛋、水果、糕點各色吃食。大順問:“老鄉,你們這是幹什麼呀?”
有人回答說:“我們在等候巡撫富倫大人!”
大順正在納悶,來不及細問,百姓們都跪下了。原來陳廷敬的轎子過來了。百姓們高聲喊道:“感謝巡撫大人!巡撫大人辛苦了!”
陳廷敬下了轎,問道:“鄉親們,你們這是幹什麼呀?都起來吧!”
百姓們彼此望望,慢慢站了起來。一位黑壯漢子說道:“巡撫大人,要不是您籌劃得法,救濟有方,今年咱們哪有這麼好的收成?咱們聽說巡撫大人今兒要從這裡經過,早早兒就候在這裡了。”
一位白臉漢子說:“咱們百姓只想看一眼父母官,只想讓父母官喝口水,表表我們的心意。”
陳廷敬笑道:“你們怎麼知道我是巡撫大人呢?”
黑臉漢子說:“巡撫大人您親近百姓,經常四處巡訪,山東百姓都是知道的。可是您到咱德州,還是頭一次。看您這威風,肯定就是巡撫了。”
陳廷敬笑道:“我不是巡撫,我是打京城裡來的。”
黑臉漢子聽了,又跪下了:“大人,那您就是欽差了,咱們百姓更要拜了!不是朝廷派下富倫大人這樣的好官,哪有我們百姓的好日子呀!你們說是不是?”百姓們應和著,齊刷刷跪下。
陳廷敬朝百姓連連拱手:“感謝鄉親們了!我心領了。”
可是百姓們仍舊跪著,不肯起來。黑臉漢子說:“大人,您要是連水都不喝一口,我們就不起來了。”
陳廷敬勸說半日,仍不見有人起身,只得說:“鄉親們如此盼著好官,愛戴好官,本官萬分感嘆。”又低頭望著黑臉漢子和白臉漢子,“你們兩位帶的東西我收了,也請你們兩位隨我去說說話。其他的鄉親,都請回吧!”
陳廷敬說罷,拉起黑臉漢子和白臉漢子。這兩人不知如何是好,嘴裡嘟嚕半日,卻不知說了些什麼。陳廷敬甚是溫和,只說:“耽誤您二位半晌工夫,隨我們走吧。”
陳廷敬上了轎,同鄉親們招招手。黑白兩個漢子不敢違拗,低頭跟在轎子後面。陳廷敬剛要放下轎簾,忽見有位騎馬少年,腰別佩劍,遠遠站在一旁,面色冷冷的。他忍不住望了望那少年,少年卻打馬離去。
眼見天色漸晚,趕不到前頭驛站了。正好路過一處寺廟,喚作白龍寺。大順快馬向前,先找寺裡說去。裡頭聽得動靜,早有老和尚迎了出來。
大順說:“師傅,我們是從京城來的,想在寶剎討碗齋飯吃。天色已晚,可否在寶剎借宿一夜?”
和尚望望外頭,知道來的是官府的人,哪敢怠慢?忙雙手合十:“老衲早晨見寺廟西北有祥雲繚繞,原來是有貴客駕臨。施主,快請進吧。”
陳廷敬下了轎,老和尚迎了上去,唸佛不止。陳廷敬同老和尚寒暄幾句,但見這裡風光絕勝,不禁回身四顧。卻又見剛才那位騎馬少年遠遠在僻靜處駐馬而立,朝這邊張望。大順也看見了,待要騎馬過去,陳廷敬說:“大順別管,想必是看熱鬧的鄉下孩子。天也不早了。”
大順仍不放心,說:“我見這孩子怪怪的,老跟著我們哩!”
用罷齋飯,陳廷敬回到客寮,大順隨在後面,問道:“老爺,您讓兩個老鄉跟著,到底要做什麼?”
陳廷敬說:“我正要同你說這事哩。你去叫他們到我這裡來。”
大順迷惑不解,陳廷敬卻只神秘而笑,並不多說。不多時,兩位老鄉隨大順來了,陳廷敬甚是客氣:“兩位老鄉,請坐吧。有件事想麻煩你們。”
黑臉漢子說:“欽差大人請吩咐!”
陳廷敬並不忙著說,只問:“兩位尊姓大名?”
黑臉漢子說:“小的姓向,名叫大龍。他是週三。”
陳廷敬點點頭,說:“我這手下有兩位是山東人,當差離家多年了,我想做個人情,讓他們就便回家看看。”
大順聽得納悶,卻不知老爺打的什麼算盤。
向大龍問:“不知我倆能幫什麼忙?”